就在刀疤脸举枪要扣扳机时,远处突然传来枪声,不是马匪的单响,是\"砰砰砰\"一串,像炸了个响雷。马匪们慌了神,抬头往沟口看,黄烟里钻出来些戴红星帽的人,举着枪往这边冲,红旗在热风里飘得像团火。
\"是红军!\"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刘双喜看见三哥从柱子上挣开绳子,瘸着腿往那边跑。刀疤脸骂了句脏话,指挥马匪往西边撤,有两个跑得慢的,被红军的子弹撂在地上,尸体顺着土坡滚下去,在地上拖出条血痕。
一个穿灰布军装的年轻人跑到刘双喜身边,蹲下来摸他的脉,\"同志,撑住!\"他声音清亮,像山涧的水,\"医疗队马上到!\"刘双喜眨了眨眼,看见他帽檐下的红星,红得像狗娃滴在水里的血珠。
更多红军涌进院子,有的追马匪,有的扶伤员。有个穿白褂子的姑娘蹲在狗娃身边,打开帆布药箱,拿出绷带往少年头上缠。刘双喜眯着眼看她,姑娘的辫子在背后晃,发梢沾着点尘土,侧脸的轮廓像极了四哥家的丫头。
\"花......花丫头?\"他咳着血问,声音细得像根线。
姑娘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地上。\"五叔?\"她扑过来抓住刘双喜的手,掌心的茧子蹭得他手背发痒,\"真是你?这群不要命的土匪迟早给抓了!\"
刘双喜这才看清,姑娘胸前的红十字在汗湿的白褂上洇开个圈,辫子上的红头绳还是两年前他给的那根。那时候父亲刚下葬,四哥刘平贵没能回来,只托人捎了副挽联,说平凉的布行脱不开身。花丫头跟着婶娘来磕头,扎着羊角辫蹲在坟前给草浇水,说\"爷爷在底下会渴\"。
\"你爸......还在平凉?\"刘双喜摸着她的辫子,指节抖得厉害。
\"嗯,布行刚盘下两间新铺面,走不开。\"刘花抹了把眼泪,往药箱里翻碘酒,\"我前年跟队伍走的,他一开始骂我疯了,后来托人捎了这药箱......五叔你别动,肋骨断了,得先固定!\"她的手很稳,撕绷带时\"沙沙\"响,像那年三月的雨打在苗尖上。
红军战士们正挨家挨户搜查马匪余党,有人把三哥扶到草垛上,有人给六弟喂水。刘双喜看见狗娃醒了,正睁着眼看天,额角的绷带渗出血迹,像朵新开的红绒花。\"水......\"少年的声音干得像片枯叶,刘花赶紧舀了瓢水,用棉花蘸着往他嘴里送。
\"你们咋追这儿来了?\"刘双喜看着她额角的汗珠往下滚。
\"马匪抢了我们运粮队的马车,\"刘花往狗娃头上敷草药,\"队长说他们老巢在黑风口,这一路追过来,没想到他们敢进村子祸害。\"她忽然红了眼眶,\"五叔,王婶......\"
刘双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王家女人趴在碾盘边,手里还攥着给孩子做的虎头鞋。“没事,最近她经历的事有点多,一下缓不过来”。风卷着尘土往她身上盖,像要把人埋进地里。他别过脸,看见六弟正被红军抬上担架,后腰的血把粗布裤子浸成了深褐色,像块没晒透的泥。
医疗队的帐篷搭在坟院旁边,用的是马匪丢下的帆布,上面还沾着血。刘双喜躺在铺着干草的地铺上,听见外面有人喊\"刘队长\",掀帘进来个高个子红军,帽檐压得很低,看见刘双喜时敬了个礼,\"老乡,我是刘志国,奉命清剿这一带的土匪窝。\"
刘双喜认出他是刚才第一个冲进来的年轻人,喉结动了动,说不出话。刘队长从兜里掏出个搪瓷缸,倒了点水递给他,\"马匪的老巢已经端了,剩下的跑不远。\"他往帐篷外瞥了一眼,\"伤亡统计好了,死了七个,伤十五个,药品够,就是缺粮食。\"
刘花端着药碗进来,蹲在床边吹凉了才递给他,\"五叔,这是甘草水,能止渴。\"她说话时,刘双喜看见她手腕上有道疤,忙问“花丫头,手腕怎么受伤了”\"去年在六盘山划的,不碍事。\"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跟四哥年轻时一个模样。
夜里的风带着点凉意,刘双喜躺在帐篷里,听见外面有人在唱歌,歌词里有\"太阳出来照四方\",调子像六弟小时候编的童谣。他摸了摸怀里的糜子种,种子被体温焐得温热,有两粒从破口漏出来,钻进草堆里。
刘花提着马灯进来,灯芯\"噼啪\"响,把她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像株长高的糜子。\"五叔,该换药了。\"她解开他胸前的绷带,碘酒擦在伤口上,疼得他抽了口冷气,\"我爸要是知道你受了伤,指定得骂我没照顾好。\"
\"他咋肯让你出来?\"刘双喜看着她熟练地往伤口上撒草药,动作轻得像扫霜。
\"我偷着跑的,\"刘花抿着嘴笑,\"留了封信说去学医,就跟着红军队伍做护士了。\"她从兜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块红糖,\"这是给狗娃的,他失血太多。\"红糖块上还沾着点草屑,大概是从哪个老乡那换的。
帐篷帘被风吹得哗啦响,刘队长走进来,手里拿着张地图,\"老乡,明天我们要往李家寨收尾,得麻烦你指条近路。\"他看见刘花在换药,又退了出去,\"你们先忙,我在外头等。\"
刘花把绷带系成个漂亮的结,\"五叔,我得跟着队伍走。\"她的声音低了些,\"队长说这一带不太平,留了两个战士帮你们守村子,还剩点粮食,在村口的大槐树下。\"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个铜锁,\"这是我爸给我捎的,之前给我的锁子太次,这个锁箱子谁都别想打开,呐,五叔,送你啦。\"铜锁上刻着朵梅花,跟父亲生前用的那把一模一样。红军队伍还是走了,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乡亲们恋恋不舍的送走了他们。
他摸了摸肋下的绷带,疼还是疼,但心里那点热乎气,比灶膛里的火还旺。远处的田埂上,狗娃正扶着树干练习走路,少年的身影在日头下晃,像株刚栽下的糜子苗,看着单薄,却透着股不肯弯腰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