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牵着刘花的手站起来时,腿有点麻,蹲得太久了。他没松开,就那么牵着她往杏树的阴影里走,走到能看见山下的地方停下。
山路弯弯绕绕,像条黄丝带缠在青山上,远处的雾气还没散,把冯家堡的轮廓晕染得模模糊糊,像幅水墨画。阳光越过山尖照下来,暖烘烘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要融成一个。
“你看,”贺峻霖指着远处,“等路修好了,就能从这儿直接走到堡子门口,不用绕那么多弯了。”
刘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手腕轻轻晃,玉手镯碰在袖子上,发出“叮叮”的轻响,像风铃。“到时候,我们就能踩着露水来摘野菊了。”她说,声音里带着笑,甜得像刚酿的蜜。
贺峻霖转头看她,阳光从她侧面照过来,把她的轮廓描上金边,鬓角的野菊在光里黄得耀眼。他忽然低头,鼻尖蹭到她的发顶,一股熟悉的味道涌了过来,她身上特有的草药味,那味道有种直冲天灵盖的感觉,让人忘记疲劳。
“你头发上的味儿,”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闷,“比野菊香。”
刘花的脸又红了,往他身边靠了靠。她的肩膀碰到他的胳膊,软得像棉花,却带着让他心安的力量。贺峻霖忽然想起上次突围,他替她挡了颗流弹,子弹擦着胳膊过去,血瞬间涌了出来。她扑过来给他包扎时,手都在抖,眼泪掉在他的伤口上,烫得他心里发疼。那时他只觉得,这个姑娘真傻,战场上流血是常事,哭什么。可现在,握着她的手,闻着她发间的味,他忽然懂了,那不是傻,是在乎。
风又起了,吹得杏树叶“沙沙”响,也吹得野菊的花瓣落了一地。贺峻霖忽然伸出胳膊,轻轻搂住了她的腰。
刘花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像被针扎了似的。贺峻霖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想松开,可手臂却像被钉住了,收得更紧了些。他能感觉到她后背的弧度,能感觉到她隔着布衫传来的体温,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胸口,带着草药的香。
过了会儿,刘花慢慢放松了。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耳朵贴着他的衣襟,能听见他“咚咚”的心跳,跳得比战鼓还急。她的手本来攥着衣角,现在慢慢松开,环住了他的背。他的后背很宽,隔着军装也能摸到肌肉的轮廓,那是常年扛枪、行军练出来的,硬得像块石头,却让她觉得踏实。
贺峻霖低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着那股让他心安的味道,忽然觉得脑子里空空的。刚才还想着“盖房子”“种草药”,现在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没有冯家堡,没有山路,没有枪炮,没有敌人,只有怀里的人,只有她鬓角的野菊,只有她发间的草药香。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烘烘的,像裹着层棉被。风穿过山坳,带着野菊的香,带着远处的鸟叫,带着他们的呼吸,缠在一起,像首没唱出来的歌。
“贺峻霖,”刘花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从他胸口传出来,“你说,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贺峻霖收紧了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不知道。但总会打完的。”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等打完了,我就带你来看野菊,看一整个秋天。”
刘花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像只寻求庇护的小猫。贺峻霖能感觉到她的睫毛蹭着他的衣襟,痒得他心里发颤。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她拉着他的手,把玉手镯塞给他,说“峻霖啊,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个想一起过日子的人不容易,遇到了,就别撒手”。那时他不懂,只觉得母亲说的是废话,战场上今天活明天死,哪有功夫想这些。可现在,抱着刘花,他忽然懂了,原来真的有个人,能让你忘了生死,只想牵着她的手,走剩下的路。
风停了,野菊的香更浓了。贺峻霖低头,看见刘花鬓角的野菊还在轻轻颤,他忽然凑过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像有烟花在脑子里炸开。刘花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贺峻霖的心跳得更快了,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着她的嘴唇,红红的,像野菊的花蕊,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渴。
他慢慢低下头,离她越来越近。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能看见她眼里的自己,能闻到她呼吸里的草药香。就在两人的鼻尖快要碰到一起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鸟叫,“啾啾”的,打破了山里的安静。
刘花猛地回过神,像受惊似的往旁边躲了躲,脸颊红得像要滴血。贺峻霖也愣住了,刚才那股冲动忽然退了些,只剩下心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对方,呼吸还带着刚才的急促,眼里都藏着点慌乱,又有点甜。风又起了,吹得野菊的花瓣落了他们一身,像撒了把碎金子。
“该走了,”刘花先开了口,声音还有点抖,她抬手把鬓角的野菊摘下来,捏在手里,“再晚,堡子里该着急了。”
贺峻霖点了点头,却没松开她的手。他牵着她往山路下走,野菊的花瓣粘在裤脚上,像跟着他们走似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更长,交叠着,像分不开的藤蔓。
刘花捏着那朵野菊,花瓣已经有点蔫了,可黄得依旧亮眼。她偷偷看了眼贺峻霖,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硬朗,下颌线绷着,可握着她的手,却温柔得像怕捏碎了她。
她忽然觉得,这山路好像也没那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