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叫苏晴,四十多岁,是陆远的老同学。听完他的描述,苏晴的表情从轻松变得严肃。
“你描述的症状,很像某种罕见的‘外来记忆综合征’。”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但通常这种情况发生在严重脑损伤或濒死体验后。你说你只是用了一个助眠App?”
“对,叫‘深眠坊’。”陆远把手机递给她看,“我已经卸载了。”
苏晴接过手机,检查了应用商店的记录:“下载量这么少......开发者是谁?”
陆远摇头:“不知道。客服邮箱是deepmemorylab.,但我查了,这个域名注册信息是隐藏的。”
“你说你开始用左手写字,还会法语?”
“还有那些实验笔记。”陆远从包里掏出那本笔记本,“我完全不记得写过这些,但字迹确实是我的——或者说,现在是我的。”
苏晴仔细翻看笔记,眉头越皱越紧:“这些内容......如果是真的,描述的是八十年代的意识转移实验。我听说过类似的研究,但都是都市传说级别的。据说有些机构在研究如何将濒死者的记忆转移到志愿者身上,延续他们的知识和技能。”
“延续?”陆远感到恶心,“这不是延续,这是侵占!”
“从伦理角度看,是的。”苏晴合上笔记本,“但技术上......如果真能做到,对那些想要‘永生’的人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她让陆远做了几个简单的心理测试:记忆测试,认知测试,人格测试。结果很诡异。
“你的短期记忆得分很高,远超常人。”苏晴看着测试结果,“但长期记忆部分出现了矛盾——你准确记得一些儿时细节,但对另一些同样重要的事件毫无印象。更奇怪的是人格测试,结果显示你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特质在交替主导:一种是你的基线人格,内向、谨慎、注重细节;另一种是外向、自信、有领导欲,且带有明显的科学思维倾向。”
“科学思维?”
“测试中涉及逻辑推理和问题解决的部分,你表现出强烈的系统性思维模式,很像受过训练的科研人员。”苏晴盯着他,“但你大学学的是文学,对吧?”
陆远点头。他从未对科学感兴趣,高中物理都没及格过。
“我需要你做一个脑部扫描。”苏晴说,“如果真有外来记忆植入,大脑的某些区域可能会有异常活动。另外,我会联系神经科的同事,看有没有类似病例。”
离开诊所时,陆远感到更加不安。苏晴虽然专业,但她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困惑和——恐惧?一个心理医生在恐惧什么?
当晚,陆远决定不睡觉。他害怕再进入那个图书馆,害怕再见到那个老人,害怕“借阅”更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喝了三杯浓咖啡,打开电脑工作。凌晨一点,眼皮开始打架。他站起来走动,用冷水洗脸。凌晨两点,困意像潮水般涌来,无法抵挡。他挣扎着,但意识还是逐渐模糊。
就在即将睡着的瞬间,他听到了那个声音——不是从耳机里,而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
“你无法逃避。图书馆已经开放,你必须完成借阅。”
然后他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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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站在图书馆里,但这次环境不同了。书架少了一些,空间显得更私密,像是一个私人书房。墙上挂着几张照片,他走近看——是黑白照片,一群穿白大褂的人站在实验室门口,中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眼镜,笑容自信。
陆远认出了那个男人。他在梦里见过,在那些笔记的想象中——就是那个进行意识转移实验的科学家。
照片下方有行小字:“记忆转移项目组,1987年春。左三:项目负责人陈国栋。”
陈国栋。这个名字陆远见过,在笔记里:“张在实验中突发癫痫,醒来后坚称自己是另一个人,一个叫陈国栋的中学老师。”
所以陈国栋才是原主?那个中学老师的意识,侵占了实验人员?
“你终于注意到了。”
老人出现在他身后。这次陆远看清了他的脸——就是照片上那个陈国栋,但老了三十岁。
“你是陈国栋?”陆远问。
老人点头:“曾经是。1987年的时候。”
“那场实验......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人走到一张书桌前坐下,示意陆远也坐。桌上有一本厚重的册子,封面写着:“借阅记录”。
“那是一场灾难。”老人翻开册子,“我们以为自己在研究记忆备份和转移,以为能帮助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或者让重要人物的知识得以保存。但我们错了。”
他指着一行记录:“1987年3月10日,志愿者A,记忆导入成功率87%。副作用:轻微身份混淆。”
又翻一页:“1987年4月5日,志愿者b,成功率92%。副作用:开始使用捐赠者的惯用手。”
“捐赠者?”陆远抓住关键词。
“对,捐赠者。”老人看着他,“那些‘自愿’提供记忆的人。他们大多是绝症患者,想用自己的知识‘帮助科学进步’。或者......是被迫的。”
陆远想起笔记里的话:“每转移一次,原主的灵魂就会缺损一分。”
“那不是简单的数据复制。”老人的声音低沉,“记忆携带情感,携带人格碎片,携带灵魂的印记。当我们把一个人的记忆导入另一个大脑时,不只是导入知识,而是在进行部分灵魂的转移。”
“所有捐赠者会......”
“会逐渐失去自我。”老人说,“记忆被抽离得越多,灵魂就越残缺。到最后,他们会变成空壳,身体还活着,但里面没有人了。”
陆远感到一阵恶寒:“那你呢?你是捐赠者,还是......”
“我是第一个‘成功’案例。”老人苦笑,“也是最后一个。1987年5月15日,我决定亲自尝试。我想知道,如果导入的是完整的记忆库,会发生什么。”
“你导入了谁的记忆?”
老人沉默了很久,才说:“一个死刑犯的。他杀过人,但也曾是天才物理学家。他自愿捐赠记忆,换取给家人一笔钱。我导入了他的全部记忆,想研究极端人格对宿主的影响。”
“结果呢?”
“结果就是我坐在这里,和你说话。”老人指着自己的头,“陈国栋的意识还在,但和死刑犯的记忆混合了。我既是科学家,也是杀人犯。我既想继续研究,又恐惧研究的后果。这种分裂持续了三十年,直到我的身体死亡。”
“身体死亡?那你现在......”
“意识没有完全消散。”老人说,“一部分困在了这里,这个由我的记忆构成的图书馆。另一部分......通过某种方式,进入了那个App。”
陆远明白了:“深眠坊是你开发的?”
“不完全是。”老人摇头,“我的研究资料在我死后被一个前助手拿走。他继续研究,开发了那个App。但他不理解核心原理——记忆转移是不可逆的,而且会侵蚀原主。他以为只是在做‘知识共享’。”
“那些用户获得的新技能......”
“都是从捐赠者那里‘借’来的记忆碎片。”老人说,“每‘借’一次,捐赠者的意识就缺损一点。而使用者,也会慢慢被这些外来记忆影响,开始怀疑自己是谁。”
陆远想起自己会左手写字,会法语。还有那些科学笔记。
“我已经......”他不敢问下去。
老人翻开借阅记录的最新一页。上面写着:
“用户:陆远(Id: dL)”
“借阅内容:基础法语能力、左手书写技能、1987年实验记录(部分)”
“整合进度:17%”
“捐赠者:陈国栋(剩余意识完整性:42%)”
“你在借用我的记忆。”老人平静地说,“每使用一次App,就会下载一部分。你的大脑在接受,整合。当整合度超过50%,我的意识碎片就会在你的大脑里获得足够的存在感,开始影响你的思维和行为。超过70%,你会开始认为你就是我。超过90%......”
“会怎样?”
“我的意识会占据主导。”老人直视他的眼睛,“你的意识会被推到角落,像我现在这样,困在自己的记忆图书馆里。而我会用你的身体‘重生’。”
陆远浑身冰冷。这就是那个App的真相——不是助眠工具,而是意识转移的工具。使用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一点一点变成另一个人。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你不是想复活吗?”
老人叹息:“因为我已经经历过一次。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另一个意识占据,自己却无能为力。我不想再对别人做同样的事。”
“那怎么停止?”
“卸载App只是第一步。”老人说,“但已经进入你大脑的记忆碎片,就像种子,已经生根。它们会自己生长,吸引更多同类。你唯一的希望,是在整合度超过50%之前,找到方法清除它们。”
“怎么清除?”
老人犹豫了:“有一个方法,但很危险。你需要进入记忆图书馆的核心区,找到记忆的‘源头’,然后......销毁它。”
“那你会怎样?”
“我会彻底消失。”老人微笑,“但没关系,我早就该安息了。只是那个App还在运行,还有更多捐赠者的意识碎片在寻找宿主。如果你真想解决问题,就要找到App的服务器,关闭整个系统。”
“服务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的前助手很谨慎,不会轻易暴露位置。”老人说,“但你可以在现实中寻找线索。查那个开发者的信息,查App的流量去向,查......”
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影像开始闪烁。
“时间到了。”他说,“你该醒了。记住,在你找到方法之前,不要再使用那个App。也不要睡得太深——深度睡眠时,图书馆的大门会打开,整合会加速。”
陆远还想问什么,但眼前的景象开始崩塌。书架化作飞灰,老人挥手告别。
他醒了。
凌晨四点。只睡了不到两小时,但他感觉像经历了一整天。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他拿起来,看到一条推送,来自一个他已经卸载的应用:
“检测到您的心跳过速,是否需要放松音频?点击进入‘深眠坊’临时模式。”
临时模式?App不是卸载了吗?
陆远点开推送。手机屏幕变黑,然后出现了熟悉的界面:“开始”按钮在中央闪烁。
他强行关机。但手机自动重启,回到那个界面。
这不是普通的App。它已经获得了系统级权限,卸载不掉。
陆远感到真正的恐惧。这个东西像寄生虫,已经钻进了他的身活,他的手机,他的大脑。
他必须行动。在天亮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