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一块被榨干了最后一点活力的海绵,沉入黏腻的夜色。写字楼的灯带逐层熄灭,只剩下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像守夜人疲惫的眼睛。陈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出办公楼的旋转门,冰凉的夜风一吹,让他打了个哆嗦,却也吹不散盘踞在颅腔里的麻木倦意。
又熬过了一个项目死线。现在,他只想把自己塞进回家的地铁,让机械的轰鸣和隧道的黑暗包裹住自己,最好能一路睡到终点站。
站口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吞噬着最后一批晚归的人流。荧光灯惨白的光线下,每个人的脸都泛着一种褪色的、了无生机的青灰。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大厅里回荡,被放大,又迅速被更深的寂静吸收。空气里飘浮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冰冷气味。
陈默刷开闸机,脚步虚浮地走下台阶。站台上比他想象的要热闹一点,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十几个身影疏落地站着,大多低着头,屏幕的光映亮他们空洞的眼神。没人交谈,只有列车进站前的风声在隧道深处隐约呼啸。
他习惯性地走向站台尾部。人少,清静,有时候还能抢到个座位。
脚下的白色安全线因为常年踩踏已经有些模糊。他站定,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对面黑得纯粹的隧道墙壁。显示屏上,下一班列车的倒计时跳动着猩红的数字:【 3:47 】。
一阵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紧了紧外套。也许是穿堂风,也许是累的。
他旁边站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手里拎着个看不出颜色的工具箱,脸上带着一种长期熬夜留下的、深刻的疲惫。再远一点,是个背着巨大登山包的年轻人,耳机漏出激烈的鼓点,脚却跟着另一种焦躁的节奏不停点着地面。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碎花裙子的老太太,挎着个布包,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一切都正常得令人窒息。
倒计时跳到【 1:00 】。
隧道深处传来沉闷的、有节奏的震动,由远及近,带着金属摩擦轨道的尖锐嘶鸣。一股强大的、带着铁锈和机油味的风率先冲出隧道,吹乱了陈默的头发,也吹得站台上几张废弃的广告纸疯狂舞动。
车头灯的两道光柱刺破黑暗,像巨兽睁开的眼睛。
列车减速进站,带起的风更猛,吹得人几乎站不稳。一节节车厢的窗户亮着刺眼的荧光灯,像一条发光的蜈蚣,滑过眼前。车速渐缓,准备停靠。
陈默的目光习惯性地跟着车厢移动,计数。这是他等末班车时打发时间的小习惯。
一、二、三…
车窗里是零星几个乘客模糊的脸,或者空荡荡的座椅。
…八、九、十…
车速已经很慢。
…十一。
他愣了一下。这趟线的末班车,一直是十节编组。他坐了几年,绝不会记错。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数花了眼的时候,列车彻底停稳了。
第十一节车厢,无声地、准确地,滑停在他的正前方。
车门上方的指示灯,“嘀”的一声,由绿转红,然后车门嗤一声向两侧打开。里面同样是亮得晃眼的灯光,空无一人。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流从车厢里涌出。不是空调风,更冷,更沉,带着一股极其陈旧的、像是地下多年不曾流动的空气味道,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廉价香烛燃烧后的烟熏味。
陈默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几乎踩到安全线边缘。
旁边的蓝工装男人似乎也顿了一下,疑惑地看了一眼车厢编号,但疲惫压倒了一切,他只是耸耸肩,拎着工具箱低头走了进去,找了个角落靠墙坐下,几乎立刻闭上了眼。
背登山包的年轻人骂了句脏话,大概是抱怨没座位了,但还是不耐烦地挤了上去,靠在门边,继续沉浸在他的音乐里。
碎花裙老太太嘴里念叨得更快了,她犹豫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后面正常的车厢,又看了看这节空荡的十一节,最后还是蹒跚着走了进去,远远地坐在了另一头。
站台上其他零星的乘客,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多出来的一节,自然地走向前面的车厢上车。
陈默僵在原地,一种强烈的不适感攫住了他。这感觉毫无道理,却又如此清晰。那车厢太亮了,亮得不正常,像摄影棚里的打光,把所有细节都照得惨白失真,反而透着一股虚假。而且,太安静了,里面明明上去了三个人,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那层明亮的玻璃窗是隔音的。
后面的乘客从他身边走过,投来奇怪的一瞥。车门发出“嘀嘀嘀”的提示音,准备关闭。
鬼使神差地,也许是极度的疲惫削弱了判断力,也许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陈默猛地向前一步,在车门合拢的最后一秒,侧身挤了进去。
车门在他身后嗤地关紧,隔绝了站台的世界。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跳进了冰窖。
冷。彻骨的寒冷。空调出风口嘶嘶地吐着白气,温度低得离谱。空气里那股陈旧和烟熏的味道更浓了。
车厢内部看起来和别的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拉环,一样的广告牌,一样的线路图。但细看之下,又处处透着诡异。广告牌上的文字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浸过又晾干。座椅的塑料蒙皮颜色格外鲜艳,崭新得不像话,却泛着一层不自然的油光。
刚才上来的三个人——蓝工装、登山包、碎花裙——各自占据着角落,彼此离得远远的,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像三尊摆放在那里的蜡像。车厢连接处晃动的阴影比别处更浓重一些。
列车猛地晃动一下,启动了。
加速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惯性的拉扯,只有轮轨摩擦的噪音变得格外遥远和沉闷,像是隔了好几层厚棉被传来。
陈默就近抓住一个拉环,冰凉的金属激得他一哆嗦。他强迫自己移开打量那三个乘客的视线,望向窗外。
隧道墙壁以恒定的速度向后掠去,灯箱广告连成模糊的光带。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他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一种莫名的、低度的恐慌像潮水般慢慢上涨,淹没他的理智。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却吸进满肺腑冰冷的、带着怪味的空气。
他抬头看向车厢内壁上的线路指示灯。小小的LEd屏幕显示着下一站的站名,但那个他熟悉无比的名字,此刻看起来却有点…陌生?笔画边缘似乎有些模糊闪烁。
他眨眨眼,再仔细看。
站名消失了。
屏幕变成了一片杂乱无章的、跳动着的黑色和红色小点,扭曲了几下,然后艰难地重新凝聚——
显示的却不是任何一个他认识的站名。
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用那种最死板的电子字体打出来的两个字:
【往 生】
往生?!
陈默的呼吸猛地一窒,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扭头看向车厢里的其他指示屏——车门上方的,线路图旁的——全都一样!所有的显示都变成了同样两个冰冷诡异的字!
【往生】
【往生】
【往生】
像是一张张无声狞笑的嘴,贴满了整个车厢!
“呃…”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吸气声从旁边传来。
是那个蓝工装男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对面车窗。但他的瞳孔没有聚焦在窗外的黑暗,而是死死盯着玻璃上反射出的、那不断跳动着“往生”二字的指示灯倒影。他的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种极致的恐惧在他眼中迅速凝聚。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绝对不可能、绝对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猛地站起身!工具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工具散落一地,但他毫无察觉。他只是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手指哆嗦地指向窗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怪响。
“错了…错了…不是这趟车…不是…”他语无伦次地嘶哑低吼,眼球惊恐地转动,扫视着周围冰冷陌生的环境,“放我下去!开门!我要下车!!”
他猛地扑向最近的车门,疯狂地用拳头砸着那紧闭的金属门板,又去抠那个紧急开门装置,但那里光滑无比,根本没有任何按钮或拉手!
“开门!开门啊!!”他的叫声变得凄厉,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背登山包的年轻人被惊动了,他烦躁地扯下一只耳机,骂骂咧咧:“操!鬼叫什么?!疯了吧你!”
但当他顺着蓝工装男人恐惧的视线,也看到那些闪烁着“往生”的屏幕时,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变成了惊愕和一丝茫然:“这…这什么玩意儿?系统故障了?”
碎花裙老太太也停止了念叨,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那些屏幕,干瘪的嘴唇哆嗦起来,喃喃道:“…时候到了…时候到了…来接了…”她非但不害怕,脸上反而露出一种诡异的、混合着恐惧和期待的狂热神情。
陈默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这不是故障!绝对不是!
蓝工装男人还在疯狂地砸门,叫声已经带上了哭腔和彻底的绝望:“让我出去!我不该上这趟车的!我还没…我还没啊!!”
突然——
他所有的动作和声音,像被一把无形的刀猛地切断!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保持着拍打车门的姿势,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瞳孔里倒映着那冰冷的、不断重复的【往生】二字。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剧烈地闪烁、抖动起来!轮廓变得模糊,颜色迅速褪去!
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就在陈默、登山包年轻人,以及那个诡异老太太的注视下,彻底分解成了无数灰白色的、雪花般的噪点,“噗”的一声轻响,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彻底消失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原地只留下那个掉在地上的、空空如也的工具箱。还有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电路板烧焦的糊味。
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登山包年轻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带着哭音的喘息。他手里的耳机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碎花裙老太太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念叨得更快了,脸上那种狂热的表情却更加明显。
陈默的心脏疯狂地擂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他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变得冰冷。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以这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眼前彻底消失!
这不是噩梦!这是正在发生的、极度恐怖的现实!
这节多出来的车厢…它不是故障!
它是…
列车依旧以那种平稳到诡异的速度在隧道中穿行,轮轨摩擦声遥远得不真实。窗外是永恒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偶尔经过正常的站台,站台上等车的人影稀疏,灯光正常。甚至能看到前面车厢里乘客走动的模糊身影。
但这一节车厢,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开来。站台的光无法透入,外面的人也似乎完全看不到这节多出来的、内部亮得诡异的空间。它像一个独立运行的、滑行在地狱边缘的透明囚笼。
登山包年轻人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反应过来,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像刚才那个蓝工装一样,扑向另一扇车门,用尽全身力气又踢又砸,声音彻底崩溃:“停车!救命!有鬼啊!放我出去!!”
没有人回应。车门纹丝不动。
碎花裙老太太忽然停止了念叨,她睁开眼,看向那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近乎怜悯的表情,幽幽地叹了口气:“没用的…上了车…就下不去了…都得去…”
年轻人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她,嘶吼道:“闭嘴!老妖婆!你知道什么?!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老太太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认命,或者是在虔诚地等待着什么。
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牙齿都在打颤。他靠着冰冷的车厢内壁,目光扫过那些依旧闪烁着【往生】的屏幕,扫过地上空荡荡的工具箱,扫过状若疯狂的年轻人和那个诡异的老太太。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他的目光落在车厢两端的连接门上。也许…也许可以试着走到前面的车厢去?虽然看起来像是被隔绝了,但也许门能打开?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忽略那股萦绕不散的烟熏味,朝着通往第十节车厢的连接门挪去。
门是那种老式的、需要手动拉开的折叠门,玻璃窗后是晃动得更厉害的黑暗。
他伸出手,握住冰冷的金属把手,用力一拉——
门纹丝不动。像是焊死了一样。
他又试了试另一头通往车尾(如果还有第十二节的话)的连接门,同样无法打开。
他们被彻底困死在了这个移动的棺材里!
就在这时,车厢内的灯光,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地、疯狂地闪烁起来!
明灭不定,频率快得让人头晕目眩!
在疯狂闪烁的光线下,车厢内壁开始发生变化——那些原本模糊的广告招贴,颜色迅速褪去,图案扭曲变形,最后竟然浮现出一个个扭曲的、黑白的人形轮廓,像是无数痛苦挣扎的影子被印在了上面!
空气中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灰白色的噪点雪花,如同老式电视失去信号,漂浮着,聚集着,发出细微的、滋滋的电流声。
温度骤降得更厉害,呵气成霜。
“来了…来了…”碎花裙老太太猛地睁开眼,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激动,直勾勾地看向车厢前端。
登山包年轻人停止了徒劳的砸门,惊恐地环顾四周,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陈默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猛地回头——
车厢最前端的黑暗里,在那疯狂闪烁的灯光和漂浮的噪点雪花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成形。
一个极其模糊的、高大的、穿着某种旧式制服的黑色人形轮廓,正缓缓地、无声地…从连接处的阴影里…“浮”出来!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个人形的黑色剪影,手里似乎拿着一个…长长的、闪着金属幽光的…检票钳?
它“移动”的方式并非行走,而是如同滑行般,朝着他们“飘”来!
每“飘”近一段距离,车厢内的灯光就闪烁得更加狂暴,雪花噪点就更加密集,温度就更加冰冷!
无法形容的、冰冷彻骨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车厢!
“啊——!!别过来!!”登山包年轻人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倒下去,身体也开始剧烈闪烁、透明化!
和那个蓝工装一样,他在极度恐惧中,迅速分解成了漫天灰白色的噪点,噗地一声,彻底消失。只留下地上一个孤零零的登山包。
那个黑色的检票员轮廓,没有任何停顿,继续向前“飘”来。它似乎…“看”向了剩下的两个人。
碎花裙老太太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解脱的、扭曲的笑容,主动向着那黑色轮廓张开了双臂,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带我走吧…等太久了…”
她也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散的噪点,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陈默一个人。
背紧紧贴着冰冷刺骨的车厢内壁,眼睁睁看着那个散发着绝对死亡和冰冷气息的黑色检票员,无声地滑行到了他的面前。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笼罩了他,血液冻结,思维停滞。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那黑色的、没有面孔的“头部”,缓缓低下,似乎在“审视”着他。
那把巨大的、冰冷的检票钳,缓缓抬起,朝着他的额头,无声地…
递了过来。
陈默闭上了眼睛,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灌满了他的胸腔。
完了。
预想中的接触或者痛苦并没有到来。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颤抖着,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
那个黑色的检票员轮廓,依旧停在他面前。但它那个递出检票钳的动作,似乎…停顿了?
它那颗黑色的、没有五官的头,极其轻微地、歪了一下。像是在…疑惑?
它手中的检票钳,缓缓地移开,没有碰触他。然后,它那高大的黑色身影,开始向后飘退,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无声地融入了车厢连接处那片疯狂闪烁的黑暗和噪点之中。
消失了。
紧接着,车厢内狂暴闪烁的灯光骤然停止,恢复了那种死寂的、惨白的明亮。
墙壁上那些扭曲挣扎的人影轮廓迅速褪去,变回模糊的广告。
漂浮的雪花噪点也瞬间消失。
温度开始极其缓慢地回升。
只有屏幕上那两个字,依旧固执地闪烁着:
【往生】
列车开始减速,轮轨摩擦声变得清晰起来。窗外,出现了站台的轮廓和灯光——是他熟悉的那一站。
嗤——!
列车停稳。
陈默正前方的车门,“嘀”的一声,指示灯转绿,然后嗤一声…
打开了。
外面站台正常的光线和喧嚣的人声(虽然稀少)瞬间涌了进来,带着一种近乎不真实的鲜活感。
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十几分钟,只是一场逼真的集体幻觉。
陈默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猛地吸进一大口相对“正常”的空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连滚爬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了这节恐怖的车厢,踉跄着扑倒在冰冷但坚实站台地面上。
他瘫在那里,大口喘息,浑身抖得无法控制。
列车发出“嘀嘀嘀”的关门提示音。
他惊恐地抬头。
第十一节车厢的门,正在缓缓关闭。
在门缝合拢的那一刹那,他看见车厢内部,依旧亮着那种惨白的光。
地上,静静地躺着三件东西:一个工具箱,一个登山包,一个老旧的碎花布包。
仿佛在证明着刚才那三个“乘客”,并非他的幻觉。
然后,车门彻底关紧。
列车启动,加速,那节多出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第十一节车厢,滑入黑暗的隧道,消失不见。
站台上零星几个等下一趟车的乘客,好奇地看着瘫在地上、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的陈默,远远避开,没人上前。
陈默挣扎着爬起来,几乎是逃离了地铁站。回到家,他冲进卫生间,用冷水疯狂地冲洗着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惊魂未定、眼窝深陷的自己,一遍遍告诉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
第二天,他请了假,鬼使神差地,他又去了那个地铁站。白天这里人流如织,一切正常,充满了生机。
他找到了站务员,声音沙哑地描述了昨晚的经历,提到了那多出来的第十一节车厢,提到了三个消失的乘客。
站务员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先生,我们这条线所有列车都是十节固定编组,从未有过十一节。您是不是看错了?或者做了噩梦?”
他不信,又跑去地铁公司的调度中心询问,得到的是一样的、礼貌而冰冷的答复,甚至带着一丝被骚扰的不耐烦。
没有人相信他。
就在他几乎要自我怀疑的时候,他在调度中心外面的布告栏上,看到了一张不起眼的、纸张有些发黄的“失物招领列表”。
列表似乎很久没更新了,上面登记着一些无人认领的物品。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列表的中间几行:
“…蓝色帆布工具包一个(内装扳手、螺丝刀等)…”
“…黑色尼龙登山包一个(内有耳机、充电宝等)…”
“…碎花布手提包一个(内有老年证、念珠等)…”
招领物品的捡到地点,都明确写着:【末班车车厢内】。
而在这些物品描述的后面,都跟着同样一句备注:
【原主联系不上。登记信息与七日前的…(此处字迹被墨水污损)…事故失踪名单部分吻合。】
陈默的血液,瞬间凉透了。
他僵硬地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回家。打开电脑,手指颤抖着,开始疯狂搜索本地新闻。
七日前…事故…地铁…
几条简短的社会新闻跳了出来,报道了一起发生在该地铁线隧道深处的“紧急设备故障排查事故”,提及有“少量施工人员不幸遇难”,但语焉不详,没有具体名单。
其中一条新闻的配图,是事故发生后,一列被拖回车辆段的地铁列车照片,车头有些许破损。
而在这张分辨率不高的新闻照片角落,那列被拖曳的、本该是十节编组的列车末尾…
模糊地…
似乎…
多连接着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