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医学院新生,我被安排到附属医院夜间看守太平间。
第一晚就听见三号停尸柜里传来指甲抠刮金属的细微声响。
监控显示三号柜整晚没有任何动静,保卫科说那柜子停着一名车祸身亡的女学生。
连续三晚,声音越来越响,我偷偷打开三号柜,发现女孩指甲外翻满是鲜血,胸口却有微弱起伏。
正要去叫医生,手腕突然被冰冷的手指抓住,她碎裂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别走…他还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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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填志愿时,脑子里灌满了“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的调侃,可最后还是咬着牙,把第一志愿到第五志愿全填成了医学院。录取通知书到手那天,爸妈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我已经穿上了白大褂,成了能起死回生的某某主任。
直到开学典礼上,副院长,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得能冻死苍蝇的老头,在台上宣布:“为培养诸生的胆魄与责任心,所有临床医学新生,需轮流参与附属医院太平间夜间值守工作,计入实践学分。”
台下瞬间死寂,然后爆发出低低的、压抑不住的哀鸣。
我的脸当时就白了。太平间?夜间值守?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连恐怖片都得开着弹幕才敢看后半段!
可学分压死人。尤其是在这所素以严格着称的医学院,实践学分一票否决,挂了这个,明年就得和下一届的愣头青一起,再战太平间。
分配表贴出来,我的名字毫不意外地出现在第一周第一晚。地点:附属医院地下一层,太平间。时间:晚十点至早六点。搭档:据说是个临时请了病假的大二学长,也就是说,第一晚,大概率只有我一个人。
晚九点五十,我攥着那张薄薄的、仿佛有千斤重的值班表,站在通往地下一层的电梯前。电梯门是冷冰冰的不锈钢,映出我一张惨绿的脸。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陈旧布料和尘埃混合的味道,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子凉意。
“叮——”
电梯门滑开,外面是更深的昏暗。一条长长的走廊,头顶的日光灯管坏了一两根,剩下的几盏间歇性地闪烁着,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把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走廊墙壁是那种老式的、上半截刷绿漆、下半截刷黄漆的样式,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深色的墙坯。
空气更冷了,是一种穿透衣服、直接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冷。
循着墙上模糊的指示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产生令人不安的回音。拐过一个弯,一扇厚重的深灰色铁门出现在眼前,门上三个冰冷的白色宋体字:太平间。
门边有个小小的、如同监狱探视窗一样的玻璃窗口,里面透出一点光。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抬手,敲了敲门。
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等了大概十几秒,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布满皱纹、毫无表情的脸探出来,是个穿着褪色蓝色护工服的老头,眼神浑浊得像蒙了一层灰。
“值班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皮。
我赶紧把值班表递过去。
他扫了一眼,也没接,只是侧身让开:“进来吧。规矩知道吗?”
我摇头,跟着他挪进屋里。
一股更浓重、更复杂的冷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消毒水、福尔马林,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我胃里一阵收缩。
房间比想象中大,但异常简洁。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洒下来,照得四处一片冰冷的亮堂,连影子都无处遁形。四面墙都是那种巨大的、方方正正的、带着编号的不锈钢柜门,一层层,一排排,像巨大的金属蜂巢,沉默地储存着死亡。每一个银灰色的柜门把手下方,都挂着一个小小的标签夹。
房间中央是两张并在一起的老旧木质办公桌,桌上一台老式雪花点很多的监控屏幕,分割成几个画面,覆盖了太平间门口和内部几个主要角度。屏幕旁边放着一个厚厚的登记簿,一支按动圆珠笔用绳子拴在桌角,还有一个红色的内部电话。
“规矩就一条,”老护工指了指那些停尸柜,“看好它们,别让猫啊狗啊的跑进来——虽然这地方也没那些活物。登记簿,来人存取要登记,核对清楚编号,别弄错。电话,直通楼上保卫科,没事别乱打。”
他说得极其平淡,仿佛在介绍菜市场的储物柜该怎么用。
“还有呢?”我忍不住问,声音有点发颤。
老护工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下,似乎带了一丝极淡的嘲弄:“还有?还有就是,自己吓自己,吓死了,医院不赔。”
他说完,从桌兜里掏出一个油腻腻的铝饭盒,也不再理我,佝偻着背,拉开那扇厚重的铁门,走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上,沉重的回响在冰冷的空气里震荡了很久。
我被独自留在了这片死寂之地。
时间像被冻住了一样,流淌得极其缓慢。我坐在桌子后面,背挺得笔直,眼睛不敢乱看,死死盯着那台雪花闪烁的监控屏幕。屏幕里,各个角度的太平间都安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影像在其中一个画面里,显得渺小又惶恐。
我把圆珠笔按得咔哒咔哒响,又翻开登记簿。前面几页记录着一些简单的信息,日期、编号、姓名(有时只有编号)、存取时间、经办人签名。字迹大多潦草冷漠。
寂静。
前所未有的寂静。天花板日光灯的嗡嗡声、冰箱压缩机偶尔启动的低沉轰鸣,在这种寂静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吵得人心慌。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听到自己每一次吞咽口水的声音,听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一下下擂鼓般跳动的声音。
为了摆脱这种令人发疯的寂静,我开始强迫自己数那些停尸柜的编号。从左边第一排开始,01,02,03……数到右边最后一排……18,19,20。
目光扫过三号柜时,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那柜子看起来和其他柜子毫无区别,冷冰冰的不锈钢,标签夹里似乎塞着一张纸,但距离有点远,看不清。
我赶紧移开视线,心里骂自己没用。
时间慢慢熬到了凌晨一点。眼皮开始发沉,昨晚因为担心根本没睡好,此刻在这单调的冷光和低鸣中,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上来。我强打着精神,掐着自己的虎口。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细微,但又异常清晰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吱…吱嘎……
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刮擦金属。
很轻,很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我一个激灵,睡意瞬间跑得精光,猛地坐直身体,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
声音又消失了。只有压缩机的嗡嗡声。
是错觉吗?太紧张了产生的幻听?
我死死盯着监控屏幕,目光扫过每一个画面。所有的停尸柜都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常。三号柜那个画面,更是静止得如同一张照片。
刚稍微松懈下来。
吱嘎……吱……
声音又来了!
这次更清晰了一点,断断续续,的的确确是从停尸柜那个方向传来的!
我心脏狂跳,手心里瞬间全是冷汗。眼睛瞪得老大,在冰冷的空气里搜索着声音的来源。最终,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定格在了三号停尸柜上。
声音……好像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像是……长长的指甲,无力又执着地,一下下抠刮着冰冷的内壁。
我吓得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想都没想,一把抓起了那个红色的内部电话,手指颤抖着按下了保卫科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是个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声音:“喂?保卫科!什么事?”
“太…太平间……”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有…有声音!三号柜!里面有声音!”
对面沉默了两秒,然后语气更加不耐烦了:“同学!新来的吧?值个夜班疑神疑鬼的!哪来的声音?监控看了没?”
“看…看了,没…没动静……可是声音真的有!像是……像是有人在里面抓……”我语无伦次。
“行了行了!”对面打断我,“三号柜是吧?等着,我查一下记录。”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窸窣声,几秒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查了。三号柜,停的是个女的,前天晚上送来的,车祸,当场死亡,遗体破损严重,今天下午家属才来签的字。明白了吗?死得透透的了,能有什么动静?肯定是水管响或者老鼠碰了什么东西!别自己吓自己,挂了!”
“喂?喂!”电话里只剩下忙音。
我无力地放下电话,手脚冰凉。保卫科的人不信。
可那声音……明明那么真实!
那一晚,后来的时间,那刮擦声时断时续,忽轻忽重,但我再也没敢打电话。我蜷缩在椅子上,眼睛死死盯着三号柜,熬到天色微亮,交接班的老护工打着哈欠进来,我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地方。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跑去跟辅导员反映,说太平间有问题,要求换班。辅导员是个年轻老师,听我说完,哭笑不得,拍拍我的肩膀:“小李啊,心理压力大我理解,很多新生刚开始都这样。克服一下,这也是锻炼嘛。学分重要,对不对?”
路子全被堵死了。
第二晚,我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心态去的。果然,到了凌晨相近的时刻,那声音又准时响起了。
而且,似乎比前一晚更清晰、更急促了一些。不再是单纯的吱嘎声,偶尔还夹杂着一种极其轻微的、沉闷的叩击声。
咚…咚…吱嘎……
像是里面的人,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试图弄出点动静来。
监控画面依旧毫无异常,三号柜安静得像一块铁疙瘩。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折磨得我快要疯了。
第三晚。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么是我真的疯了,要么……就是那里面的东西,它想告诉我什么。
我去小卖部买了最烈的一款白酒,灌了几大口,呛得眼泪直流,但一股热辣辣的勇气确实顺着食道涌了上来。我又把桌上那根拴着绳子的圆珠笔拆了下来,紧紧攥在手里,笔尖朝外,仿佛这是一把能驱魔的利剑。
然后,我坐在那里,像一头等待审判的羔羊,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吱嘎!咚!咚吱嘎——!
声音果然又来了!比前两晚都响!都更急切!甚至带上了某种节奏感!
酒精和连日的恐惧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猛地站起来,眼睛赤红,一步一步走向那排停尸柜,走向三号柜。
冰冷的金属柜门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寒光。标签夹里,那张纸片上打印着简单的信息:编号003,姓名:苏婉,性别:女,年龄:21岁,死亡时间:10月24日。原因:交通事故。
一个21岁的女孩。
我颤抖着伸出手,冰冷的不锈钢把手冻得我一哆嗦。我回头看了一眼监控屏幕,屏幕里,我自己的身影正站在三号柜前,而三号柜的柜门,毫无动静。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猛地用力,扳动了开启把手!
“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一股比房间内更冰冷、更浓郁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一丝无法掩盖的血腥味和腐败甜腻的气流涌了出来。
我咬着牙,屏住呼吸,猛地将柜子拉了出来!
沉重的、铺着不锈钢的停尸台滑了出来。上面蒙着一层白色的裹尸布,勾勒出一个纤细的人形轮廓。
那刮擦声和叩击声,在柜子拉开的瞬间,戛然而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手抖得厉害,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酒精带来的那点勇气正在急速消退。
我伸出手指,捏住裹尸布的一角,猛地向下一拉!
布滑落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长长的黑发凌乱地铺散着,遮住了部分脸颊。但露出的那部分皮肤,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带着灰败的青白色。额角有一大片可怕的、已经凝固发黑的淤血和破损。
然后是我的目光向下移,落到她的手上。
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那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都可怕地外翻着,撕裂脱落,指尖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痂和惨白的皮肉组织混合在一起,粘稠的血液甚至浸染了身下不锈钢台面的边缘。
显然,那持续了三夜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源头就在这里。
巨大的惊恐和恶心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但就在我要移开视线的刹那,我猛地注意到了另一个极其不协调、极其诡异的细节——
在她那被车祸摧残得破碎不堪、微微凹陷的胸口位置……
那白色的裹尸单,竟然有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一起,一伏。
非常轻微,非常缓慢,但的确是在动!
有起伏?!
她还活着?!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进我已经混乱不堪的大脑!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倒了恐惧!车祸后误判死亡?!这种事虽然概率极低,但并非没有先例!
救人!必须马上叫医生!
我猛地转身,就要扑向那个红色的内部电话。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一只冰冷、僵硬、沾满粘稠血污的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从停尸台上弹起,一把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量大得惊人,冰寒刺骨,像一把铁钳瞬间锁死了我的骨头,冻得我整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
我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裹尸布滑落更多,露出了那张脸的大部分。她的眼睛竟然睁着!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白的浑浊,直勾勾地“看”向我这边!
她碎裂的、扭曲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可怕的、像是破风箱强行拉扯的“嗬…嗬…”声,然后,极其微弱、却清晰得如同冰锥刺入我耳膜的嘶哑气音,从那里挤了出来:
“别…走…”
“…他…还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