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房的冰箱总是发出怪声,我们以为是压缩机老化。
直到那晚停电,我亲眼看见冷冻层里那块不知谁放进的鲜肉,正缓慢地膨胀、搏动。
冰霜在它表面裂开,露出底下湿滑暗红的肉质,像一颗沉睡的巨人之心。
我颤抖着拔掉电源,肉块停止了搏动。
但第二天清晨,室友惊恐的尖叫刺破寂静——
那块肉已增值填满整个冷藏室,门缝里正缓缓渗出粘稠的血水……
城市的夏夜,闷热像一块湿透的厚毯子,沉甸甸地捂在皮肤上,吸饱了白昼喧嚣的余烬。空气里黏着汽车尾气的微尘、楼下烧烤摊孜然辣椒的呛人气味,还有老旧居民楼里散不掉的、陈年油垢和潮湿霉菌混合的复杂气息。窗外的霓虹灯光顽强地穿透廉价窗帘,在墙壁上涂抹下变幻不定的、廉价的光斑。
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闪烁不定的蓝光,映照着两张疲惫不堪的脸。我,林柯,广告公司刚转正三个月的社畜,和我的室友张伟——一个同样被代码榨干了灵魂的程序员——像两截被生活嚼剩的甘蔗渣,瘫在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吵闹的综艺,夸张的笑声和罐头掌声空洞地回荡,却丝毫无法驱散弥漫在屋子里的、那种被工作彻底掏空后的死寂。
“咕噜……嗡……咔哒……”
声音又来了。
低沉,黏腻,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固执地从厨房的方向渗透过来。像是什么沉重湿滑的东西在狭小的金属管道里艰难地蠕动,又像是某种老迈的、不堪重负的机器内部零件在绝望地互相啃噬。
我和张伟几乎是同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转动僵硬的脖子,视线投向厨房门口那个黑洞洞的入口。
声音的源头毫无疑问——那个矗立在厨房角落的、服役超过十年的老式双门冰箱。银白色的漆面早已斑驳,布满了油渍和划痕。此刻,它庞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沉默的、臃肿的金属怪物。伴随着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咕噜……嗡……咔哒……”声,冰箱的压缩机部位正微微震颤着,带动整个外壳发出低沉的共鸣。
“操……”张伟发出一声含混的咒骂,烦躁地抓了抓他油腻的头发,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但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这破冰箱,迟早得扔!跟特么拖拉机似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没吭声,只是疲惫地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这声音像是背景噪音里的顽固污渍,从我们搬进这套老旧的两居室合租房开始,就如影随形。房东是个精瘦的老头,拍着胸脯保证“压缩机老点而已,制冷杠杠的,能用就行!” 维修师傅来看过,拧拧这里,敲敲那里,最后也只是一摊手:“老机器了,都这样,凑合用吧,换压缩机不值当。”
于是,“凑合”就成了我们生活的常态。这冰箱如同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兵,用持续不断的呻吟和震颤,提醒着我们生活的廉价和将就。它的冷冻层尤其“个性”,温度时高时低,冻好的速冻饺子常常莫名其妙地粘成一坨烂泥,雪糕也时不时会给你一个融化了又凝固的“惊喜”。我们习惯了它的噪音,就像习惯了隔壁半夜的争吵、楼下清晨的剁肉馅,习惯了这座庞大城市里无数令人不适却又无法摆脱的背景音。
“咕噜……嗡……咔哒……”
声音顽固地钻进耳朵,搅动着本就疲惫不堪的神经。我叹了口气,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骨头缝里都透着酸涩。“我去拿瓶水。”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进厨房。一股混合着隔夜饭菜、洗洁精和冰箱特有冷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没开灯,只有客厅电视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灶台和水槽的轮廓。那台老冰箱在黑暗中显得更加庞大、笨重,像一个蛰伏的阴影。它低沉的呻吟和震动在这里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穿透力。
我拉开冷藏室的门。一股混杂着各种剩菜、酱料和蔬果气味的冷气涌出。光线从客厅透进来,照亮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杂乱无章的景象:吃了一半的外卖盒子、蔫了的青菜、几罐啤酒、还有一瓶开了封的老干妈。我伸手去够最里面那排矿泉水。
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冰凉塑料瓶身的瞬间——
“滋啦!”
头顶的白炽灯管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濒死般的嘶鸣!
紧接着——
“啪!”
一声轻响,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一片彻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电视的蓝光、客厅的壁灯、厨房的光源……所有的一切,在万分之一秒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窗外远处高楼零星的灯火,像鬼火一样在浓稠的黑暗里微弱地闪烁。
停电了。
“我靠!搞什么鬼!”客厅传来张伟懊恼的叫骂,伴随着他摸索手机的声音。
死寂。
绝对的、沉重的死寂,如同墨汁般迅速灌满了整个空间。城市惯有的背景噪音——空调外机的嗡鸣、汽车的呼啸、人声的嘈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只剩下一种庞大而空洞的寂静,沉重地压在耳膜上,压迫着心跳。
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那个声音。
冰箱的声音。
它并没有随着停电而消失。
相反,没有了其他噪音的掩盖,它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突兀!
“咕噜……嗡……咔哒……”
低沉,黏腻,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像是什么沉重湿滑的东西在狭小的金属管道里艰难地蠕动。
但这一次,这声音里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一种更深沉的、更原始的律动感。不再是单纯的机器噪音。
“咕噜……嗡……咔哒……”
它就在我面前,从那台蛰伏在黑暗中的冰箱深处传来。如此之近。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头皮阵阵发麻。黑暗中,冰箱庞大的轮廓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而那持续不断的、带着诡异律动的声音,就是它缓慢而沉重的呼吸。
“妈的,真倒霉!这破地方!”张伟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伴随着手机屏幕亮起的光,他摸索着朝厨房门口走来,“手机还有电,我看看电闸……林柯?你杵那儿干嘛?”
他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笼罩在我身上的诡异氛围。我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一直僵立在原地,手还保持着伸向矿泉水的姿势,指尖冰凉。
“没……没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张伟手机屏幕的光晃了过来,照亮了他同样写满疲惫和烦躁的脸,也照亮了冰箱模糊的轮廓。那诡异的、带着律动感的声音……似乎又变回了单纯的、令人烦躁的机器噪音?
是错觉吗?停电带来的感官错乱?
“这破冰箱,停了电还哼唧!”张伟没好气地用手里的手机敲了敲冰箱外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似乎想让它闭嘴。“估计是里面什么玩意儿在化冻吧?吵死了!我去看看电闸是不是跳了。”
他说着,转身朝客厅角落的配电箱走去,手机的光束在黑暗中晃动。
厨房里再次只剩下我和那台沉默(却又在发出声音)的冰箱。
张伟的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化冻?
冷冻层!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握住了冷冻室那冰冷坚硬的金属门把手。指尖传来的寒意刺骨。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我缓缓拉开了冷冻室的门。
一股远比冷藏室更加冰冷、更加浓烈的寒气,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类似生肉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激得我打了个寒颤,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张伟的手机光从客厅方向斜射过来,勉强照亮了冷冻室门口的一小片区域。里面结满了厚厚的、不规则的白色霜花,像一层凝固的寒冰森林。几袋冻得硬邦邦的速冻饺子、汤圆,还有几块用超市塑料袋简单包裹的、看不清内容的冻肉,杂乱地堆叠着。
然而,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凝固在冷冻室最深处,靠近压缩机后壁的位置。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块肉。
一块我从未见过、也绝对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购买的肉。
它很大,非常大。几乎占据了冷冻室最下层隔板的三分之一空间。没有用保鲜膜或塑料袋包裹,就那么赤裸裸地、直接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均匀的白色冰霜,像披着一件粗糙的冰雪铠甲。冰霜层很厚,几乎看不清底下肉质的颜色,只能隐约感觉到一种……暗沉的、不祥的底调。
就在手机光线扫过它的瞬间——
“咕噜……嗡……咔哒……”
那低沉黏腻的声音,似乎就是从这块巨大的、被冰霜包裹的肉块内部传来的!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具有穿透力!
不,不仅仅是声音!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拳狠狠击中,骤然停止了跳动!
光线下,那块覆盖着厚厚冰霜的、巨大的肉块……它……它在动!
不是整体的移动。是一种内部的、缓慢而有力的……搏动!
如同……一颗沉睡的、被冰封的巨人之心!
覆盖在肉块表面的那层厚厚冰霜,正随着这缓慢而沉重的搏动,发出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辨的“喀嚓……喀嚓……”声!无数细密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冰霜铠甲上蔓延、扩大!
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冰霜的碎裂!每一次搏动,都让那块肉似乎……膨胀了一点点!那搏动沉重而缓慢,带着一种原始而令人窒息的节奏感!
“嗡……嗡……”
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共鸣,伴随着搏动传来,震得冰箱外壳都在微微颤抖!
冰霜在碎裂!裂纹像蛛网般疯狂扩散!在搏动最剧烈的中心点,一块巴掌大的冰霜“啪”地一声彻底崩裂开来,剥落下来!
露出了底下被冰封的肉质!
暗红。
一种湿漉漉的、仿佛刚从生物体内剥离出来的、极其新鲜的暗红色!肉质纹理在惨淡的光线下清晰可见,光滑、饱满,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的弹性质感!那暴露出来的暗红色表面,在每一次搏动时,都极其轻微地……起伏着!如同在……呼吸!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生肉腥气和铁锈般甜腻的诡异气味,猛地从那个破口处汹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我的鼻腔,直冲大脑!
“呃……”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我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抑制不住的干呕声!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向后踉跄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灶台边缘,痛感尖锐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柯?你干嘛呢?呕……什么味儿啊这么冲?”张伟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举着手机走了过来,光束扫过冰箱门,“让你拿水,你开冷冻室干嘛?东西化了更臭……”他的抱怨戛然而止。
手机的光束,正好打在那块巨大的、正在搏动的、冰霜碎裂的暗红肉块上。
张伟脸上的烦躁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面门。
“卧……卧槽?!”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变了调的惊叫,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那……那是什么玩意儿?!谁他妈放进去的?!”
他下意识地又往前凑近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一点。手机光束颤抖着,聚焦在那片剥落了冰霜、暴露在外的暗红肉质上。那湿滑、饱满、如同活物般随着搏动微微起伏的纹理,在光线下反射着妖异的光泽。
“嗡……嗡……”
低沉的搏动声仿佛带着某种频率,敲打着耳膜。
“别……别过去!”我嘶哑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我,靠近那东西,绝对有危险!
但张伟似乎被那诡异的景象魇住了,他僵在原地,手机的光柱死死钉在那搏动的暗红肉块上,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惊骇。
就在他僵立的这几秒钟——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如同熟透浆果被捏爆的声响,从那块搏动的暗红肉块深处传来!
紧接着,在张伟手机光束的聚焦下,在那片暴露的、湿滑暗红的肉质表面,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毛孔般细小的凸起,毫无征兆地……鼓了出来!
那凸起迅速膨胀、变大!颜色由暗红转为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黑红!它的顶端,正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向外渗出!
不是血。
是一种粘稠、半透明、如同胶水般拉丝的、散发着浓郁甜腥气的……粘液!
那粘液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汇聚成一小滴,在搏动的肉质表面颤巍巍地挂着,反射着手机冰冷的光。
“呕——!!!”张伟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爆发出剧烈的干呕,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这声音如同惊醒了沉睡的怪物!
“嗡——!!!”
那块巨大的肉块猛地发出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震动!整个冷冻室都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里面堆叠的速冻饺子、汤圆袋子哗啦啦地往下掉!覆盖在肉块表面的冰霜如同遭遇地震般大面积崩裂、剥落!更多的暗红湿滑的肉质暴露出来!搏动的幅度骤然加大!频率加快!
“噗!噗!噗!噗!”
更多的、细小的黑红凸起,如同雨后恶毒的蘑菇,密密麻麻地从那些暴露的肉质表面争先恐后地鼓胀出来!每一个凸起的顶端,都在渗出那种粘稠、甜腥的、令人作呕的粘液!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原始的、混合着血腥、甜腻和腐败的恐怖气味,如同爆炸的毒气弹,瞬间充满了整个厨房!浓烈到几乎让人窒息!
“跑……跑啊!!!”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了理智!我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地狱般的景象,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客厅的方向扑去!只想逃离这个厨房!逃离那台冰箱!逃离那个正在苏醒的、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
张伟也终于从极致的惊骇中反应过来,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连滚爬爬地跟在我身后冲了出来!
“砰!!!”
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上了厨房的门!门板撞击门框发出巨大的闷响,震得墙壁都在颤抖!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和张伟如同两条离水的鱼,瘫软在客厅的地板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深入骨髓的甜腥恶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冷汗浸透了全身的衣服,黏腻冰冷。
“那……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张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谁……谁放进去的?!它……它在动!它在长!它……”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抱着头,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撕扯着我的神经,“报警!快报警!”
张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无法准确按动屏幕。好不容易拨通了110,他语无伦次地对着话筒嘶喊:“喂?!110吗?!救命!我们在家……冰箱!冰箱里有怪物!一块肉!它在动!在长大!在流血!不……不是血!是……呕……”他话没说完,又忍不住干呕起来,电话那头传来接线员严肃但带着明显困惑的询问声。
我瘫在地上,大脑一片混乱。报警?警察会信吗?一块在冰箱里搏动、增殖的怪肉?这听起来简直就是精神病人的呓语!但刚才那恐怖的景象,那诡异的搏动,那密密麻麻渗着粘液的黑红凸起,还有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电!
是电!那东西是在停电后开始异常搏动的!冰箱的压缩机……它需要电?或者说,电流……是它活动的某种刺激源或能量源?!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激灵!
“电闸!拔掉冰箱插头!”我嘶哑地冲着还在语无伦次讲电话的张伟吼道,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张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猛地挂断电话(电话那头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也顾不上回应警察了,连滚爬爬地扑向厨房门旁边的墙壁!那里是冰箱电源插座的位置!
他颤抖着手,摸索到那根粗壮的白色电源线,手指因为恐惧而僵硬。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拽!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电源插头被硬生生从墙壁插座里拔了出来!
就在插头脱离插座的瞬间——
厨房里,那台老冰箱持续不断的、低沉黏腻的“咕噜……嗡……咔哒……”声,以及那令人心悸的搏动般的“嗡……嗡……”共鸣,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骤然消失了!
世界,陷入了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我和张伟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客厅里回荡。那股浓烈的甜腥恶臭,似乎也随着声音的消失而……淡去了一些?
我们瘫在地上,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茫然。刚才那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景象,真的……停下了?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没……没声音了?”张伟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试探和极度的不确信。
我僵硬地点点头,后背依旧死死抵着厨房的门板,仿佛那扇薄薄的门板是隔绝地狱的唯一屏障。客厅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零星闪烁,远处似乎传来了隐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警察要来了。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缝隙。身体和精神上的巨大消耗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残留的恐惧中沉沉浮浮。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头一点点垂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惊恐和绝望的尖叫,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我昏沉的意识!
是张伟的声音!
我猛地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刺眼的晨光已经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照射进来,在客厅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
张伟站在厨房门口,背对着我,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他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指着厨房里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珠子瞪得几乎要爆裂出来,里面充满了极致的、足以摧毁理智的恐惧!
“怎……怎么了?!”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声音嘶哑变形。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比昨夜更加浓郁百倍,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从厨房门缝里汹涌地扑面而来!那气味钻进鼻腔,直冲大脑,带着强烈的刺激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感?
我冲到张伟身边,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厨房里面。
视线越过他颤抖的肩膀,落在那台老冰箱上。
然后,我的大脑,彻底一片空白。
冰箱,还在那里。
但冷藏室的门……被挤开了。
不是被外力打开,而是被里面……塞满的东西,硬生生地撑开了!
门缝被撑得变形,扭曲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从那道被强行撑开的、约莫半掌宽的缝隙里,正源源不断地、极其缓慢地……向外渗出一种粘稠、暗红、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液体!
那液体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腥恶臭,粘稠得如同融化的沥青,顺着冰箱银白色(早已被浸染得污秽不堪)的外壳,缓缓地、一滴滴地……滑落下来。在冰箱下方冰冷的地砖上,已经积了一大滩粘稠的、暗红色的、不断扩散的污迹。
而透过那道被撑开的门缝,借着清晨惨淡的光线,我看到了冰箱冷藏室里面的景象——
满了。
塞得满满当当,严丝合缝,再也容不下任何一点空隙。
不是食物。
是肉。
暗红色的、湿漉漉的、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小褶皱和诡异凸起的……肉!
它们像疯狂增殖的、活着的肉瘤,相互挤压、堆叠、融合,填满了冷藏室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肉块表面,还能看到昨夜搏动的痕迹,一些地方依旧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无数细小的、如同毛孔般的黑点遍布其上,每一个黑点都在极其缓慢地渗出那种粘稠、甜腥的暗红液体!
整个冷藏室,变成了一个由蠕动、渗血的暗红肉块构成的、活生生的恐怖肉山!
而那块最初引发一切的、来自冷冻室的巨大怪肉……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或者说,它已经化作了这座肉山的核心,或者……它本身就是这座肉山!
冰箱冷藏室的门板,在这座不断渗出粘液的肉山的持续挤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门缝,似乎又被撑开了一丝丝。
更多的、粘稠暗红的液体,如同活物的涎水,从缝隙里缓缓渗出,拉出长长的、令人作呕的丝线,滴落在地面的污迹上。
“啪嗒……”
“啪嗒……”
声音轻微,却如同丧钟,敲打在死寂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