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没在万载玄冰之底,冰冷、黑暗、了无生机。
王大胆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无尽的虚无和刺骨的寒意。那是比归墟之眼的侵蚀更加本质的“冷”,源自“原暗”力量对生命本源的直接污染。他的玄冥内丹几乎停止了旋转,裂纹处不再有幽蓝光泽,而是覆盖着一层顽固的、不断试图向内侵蚀的黑暗冰霜。地脉灵核的生机被压制到极限,仅能维持心脏最微弱的跳动。秩序之光则如同暴风雪中最后一盏油灯,光芒摇曳,守护着识海核心最后一点清明。
他仿佛在做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噩梦,梦中只有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和绝对的湮灭。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体内死寂能量的“温暖”,开始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艰难地渗透进来。
这丝温暖并非他熟悉的任何一种力量,它带着一种……干燥的、沙砾般的质感,以及一种双重的、相互矛盾的韵律——一种是恒定的、如同大地般沉稳的热流;另一种则是更加活跃、如同火焰般跳跃的脉冲。这股外来的能量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它并未试图强行驱散那“原暗”的冰寒,而是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一点地,用那独特的双重热力,去“烘烤”、去“软化”那些附着在他经脉、内丹乃至灵魂上的黑暗冰霜。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痛苦则如同钝刀割肉。每一次那双重热力与黑暗冰霜的接触,都像是在撕裂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但正是这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刺激,让王大胆沉沦的意识,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苏……晚……”他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试图联系那个他最牵挂的存在。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更加深沉、更加虚弱的沉寂从灵魂链接的另一端传来。苏晚为了保住他最后一线生机,显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此刻她的灵魂之光微弱到几乎熄灭,陷入了比王大胆更深沉的自我保护性沉睡。
王大胆的心中涌起巨大的悲痛与自责,但这情绪反而激发了他求生的意志。他不能死!苏晚还在等着他!他必须醒来!
他开始尝试调动那仅存的、被秩序之光守护的最后一丝神识,如同操控一根无形的探针,去主动接触、去引导那外来的双重热力。起初毫无章法,那热力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缓慢流淌。但渐渐地,凭借着他过往对能量精细操控的经验和对自身情况的模糊感知,他找到了一丝规律。
那恒定的热流似乎对温养肉身、软化经脉中的冰寒更有效;而那跳跃的脉冲,则对冲击内丹上的黑暗附着物有着微弱但持续的效果。
他小心翼翼地,用微弱的神识,尝试着将更多的恒定热流引向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将更多的活跃脉冲导向那死寂的内丹。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他的意识时而在痛苦的灼热中清醒片刻,时而又因消耗过度而重新沉入黑暗。但每一次清醒的时间都在缓慢延长,对那外来热力的引导也越发熟练。
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可能是在无数次尝试之后——他感觉到右手的食指,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沙尘和某种奇异植物清香的干燥空气,涌入了他几乎失去功能的鼻腔,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势,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也让他彻底摆脱了那种灵魂与肉身剥离的虚无感。
他……能感觉到身体了!虽然如同被无数巨石碾压过,虽然冰冷与剧痛交织,但确确实实是属于自己的身体!
他艰难地,用尽了仿佛一整个世纪积攒的力气,撑开了沉重无比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中,让他下意识地又想闭上。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天空。
没有熟悉的蓝色,也没有归墟之眼的诡谲黑暗。天空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仿佛被稀释过的琥珀色,并且明显分为两种色调:一侧是更偏向橙黄的暖色,另一侧则带着些许紫红的意味。两颗太阳——一颗较大,散发着稳定的白金色光芒;另一颗较小,如同顽皮的孩子,闪烁着不断变化的橘红色光晕——正高悬在天顶偏西的位置,将双重光辉洒向大地。奇异的光线交织,投下模糊而摇曳的影子。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观察四周。
他似乎躺在一个由巨大、光滑的暗红色岩石构成的浅坑里,身下垫着某种干燥的、类似苔藓的紫色絮状物,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浅坑边缘,是一些扭曲盘结的、仿佛青铜与岩石共生而成的怪异植物,它们没有叶子,只有光秃秃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枝干。
放眼望去,这是一片广袤而荒凉的世界。大地是暗红色的沙砾和岩石,远处矗立着如同巨剑般直插琥珀色天空的陡峭山峰,山体上布满巨大的孔洞,风声穿过,发出呜咽般的低沉鸣响。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炙热的气息,以及一种淡淡的、类似铁锈和臭氧混合的味道。
这里绝不是地球。
王大胆的心沉了下去,但随即又被求生的欲望填满。他尝试调动神识内视,情况依旧糟糕透顶。内丹如同一个布满裂痕的灰色石头,被黑色的冰霜覆盖,只有核心处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能量波动。经脉多处堵塞、萎缩,肉身更是千疮百孔。苏晚的玉佩紧贴着他的胸口,触手冰凉,灵性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
那枚救了他一命的“虚空星梭”,就掉落在他的手边,色泽灰暗,如同一块普通的顽石。
是谁?是什么力量,将他们带到这里,并且正在治疗他?
他艰难地抬起头,向浅坑外望去。
下一刻,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在浅坑不远处,一块较高的暗红色岩石上,静静地坐着两个……“生物”。
它们的体型与人类少年相仿,但皮肤呈现出一种与周围岩石类似的暗红色,并且表面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密的、类似水晶的鳞片,在双阳的照射下折射出微弱的光泽。它们没有明显的毛发,头部光滑,五官轮廓柔和,眼睛很大,呈现出一种纯净的、如同液态琥珀般的颜色,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温和的光芒。
它们穿着简陋的、由某种柔韧的暗色植物纤维和打磨过的骨片制成的衣物。其中一个,双手虚按在空中,掌心对着王大胆的方向,散发着那恒定沉稳的热流;另一个,则双手结着一个奇怪的手印,指尖有橘红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跳跃,散发出那活跃的脉冲热力。
它们似乎也察觉到了王大胆的苏醒,那两双琥珀色的眼眸同时望了过来。目光中没有敌意,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平静的、如同观察星辰运转般的专注。
其中一个(散发着恒定热流的)微微偏了偏头,一种奇特的、带着沙沙声的韵律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并非语言,而更像是一种意念的传递,包含着简单的信息:
【生命信号……稳定……提升。外来者……苏醒。】
王大胆心中剧震!心灵感应?!
他尝试集中精神,在脑海中回应:“是你们……救了我?谢谢……”
他无法传递复杂的语言,只能努力散发出感激和友善的意念。
那个散发着活跃脉冲热力的生物似乎感知到了,它那橘红色的指尖光芒跳动了一下,另一段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探究:
【冰冷……黑暗……缠绕。你在对抗……终结之力。很艰难。你的核心……很奇特。与星辰……有共鸣。】
它们能感知到他体内的状况!甚至能察觉到玄武内丹与星辰之力的那点微弱联系!
王大胆努力让自己的意念更清晰:“我的同伴……她怎么样了?”他试图将苏晚的存在和担忧传递过去。
两个生物相互“看”了一眼,似乎在交流。随后,第一个生物的意念再次响起:
【另一个微弱的星光……在你的心口。她受损更重……源于灵魂本质的消耗。我们的‘日曜’与‘心光’……对她的效果很弱。她需要……更本源的滋养,或者……漫长的时间。】
王大胆的心揪紧了。果然,苏晚的情况比他更糟。
【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他传递出询问的意念。
第二个生物结着手印,意念中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我们是……晶石族。这片土地的子民。此地……是‘赤砂禁地’的边缘,‘双日之域’,‘洛罕’星球。】
洛罕星球!双日之域!晶石族!
陌生的名词冲击着王大胆的意识。他们果然被那“虚空星梭”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外星世界!
【我们……在巡逻……感知到空间的异常波动……和‘终结’的污染气息。】第一个晶石族继续传递信息,【遵循古老训诫……救助一切对抗‘虚无之潮’的生命。你……很顽强。】
虚无之潮?王大胆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这似乎与“原暗之海”、“暗潮”指的是同一种存在!这些晶石族,也知道那种毁灭性的力量?甚至,他们在主动对抗?
希望,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种,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前路。
他还想询问更多,但一阵强烈的虚弱和眩晕感袭来,他的意识再次变得模糊。伤势太重了,刚才的交流已经耗尽了他苏醒后积攒的全部精力。
看到他状态不稳,那两个晶石族停止了能量输送。第一个晶石族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那暗红色覆盖着晶鳞的手轻轻放在他的额头上,一股令人安心的、沉稳的暖意传来。
【休息。】简单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活下去……才有希望。族中的长者……或许有更多答案。】
在陷入沉睡之前,王大胆最后看到的,是那双纯净的、散发着琥珀色光芒的眼睛,以及天幕上那两颗静静照耀着这片赤砂大地的、陌生的太阳。
他们活下来了,在一个陌生的星球,被一个陌生的种族所救。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们抓住了第一缕异星的曙光。
恢复伤势,了解这个世界,找到帮助苏晚的方法,然后……寻找归途,或者,继续那场似乎永无止境的、对抗“虚无之潮”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