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和的声音温和得近乎催眠。
穆楚楚恍惚间看到母亲对她鼓励地点头,维维在旁边比着加油的手势,整个控制室沐浴在温馨的暖光中,一切似乎都完美无缺。
但就在她即将沉溺的瞬间,余光突然捕捉到窗外异象——
本该是华夏第三高原的位置,此刻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金属结构。
那分明是澜颉星的量子发射塔!
塔顶正在聚集熟悉的紫红色能量,与她在“超级地球”上看到的一般无二!
“那是……”
她猛地指向窗外,却发现三人同时露出困惑的表情。
“什么?”
母亲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高原上的茶长势确实比去年喜人!”
穆楚楚的心跳几乎停止。
在他们眼中,窗外依然是火星基地的标准景象:橙红的沙丘,忙碌的研究员,以及远处巍峨的山脉。
只有她能看到那个狰狞的金属怪物!
“楚楚?”
杜清和的手搭上她的肩膀,“你需要休息!”
他的掌心传来细微的电流感,穆楚楚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安慰,而是某种神经干扰!
她条件反射地甩开他的手,这个动作让控制室瞬间陷入死寂。
维维的投影凝固在半空,母亲的笑容僵在脸上,杜清和伸出的手都停在了尴尬的位置。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胶质。
穆楚楚清晰地看到,母亲眼底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那绝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更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在重新计算策略。
“维度记忆污染度已达79%。”
维维的声音突然变成机械腔调,卡通形象如坏掉的电视机般闪烁:“启动强制校准程序。”
控制室的墙壁开始蠕动,金属表面浮现出无数针尖大小的孔洞。
穆楚楚太熟悉这个场景了——在澜颉星的基地里,那些墙壁就是这样喷洒记忆清洗雾剂的!
“你们不是真的……人!”
“人”字还卡在喉咙,她踉跄着后退,慌不择路中冲向那边正在变异的门。
母亲的身影在逆光中扭曲变形,白发如同活物般舞动:“我们当然是真的,是你迷失在维度夹缝太久了。”
杜清和的白大褂下突然伸出机械触须,尖端闪烁着注射器的寒光:“睡一觉就好,醒来你会发现一切都是梦。”
穆楚楚的背已经抵上观察窗。
透过玻璃,她绝望地看到整个火星基地正在褪色——建筑、车辆、甚至远处的研究员,都像被水洗的油画般模糊。
唯有那座量子发射塔越发清晰,塔顶的能量团已经凝聚成刺目的光球!
“警告!维度稳定性降至临界值!”
陌生的机械音突然响彻控制室。
杜清和的触须猛地停滞,母亲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
穆楚楚趁机扑向主控台,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狠狠拍下了那个鲜红色的按钮——
那是紧急量子弹射装置!
“不!”
母亲的声音骤然年轻了二十岁,变回楚楚记忆中的音色。
但为时已晚,控制室的地板已经打开,穆楚楚在三人扑来的瞬间坠入了逃生通道。
既然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逃生通道怎么会是真的呢?
这是楚楚坠入逃生通道后才想到的,可是已经晚了。
她突然想到了爸妈,好想哭,可是没有眼泪,有也在加速度中甩得不见了踪影。
她觉得当初真该听爸妈的话,再这么说听他们的话也不至于……一切都晚了!
失重感席卷全身,她看到的画面是控制室里“母亲”撕下伪装的瞬间——那张脸变成了恐怖的电子投影!
窗外,量子发射塔的光球终于蓄能完毕,刺目的紫光如海啸般吞没了整个火星基地……
这个维度,正在被主动销毁!
下坠中她突然明白了所有真相——
这里不是真正融合的维度,是澜颉星的电子意识专门打造的量子囚笼!
他们截取了消失维度部分人类记忆中最温暖的片段,编织成人类心中向往的世界,待时机成熟,再调出量子意识,洗去记忆,培育成新的澜颉星人类。
逃生通道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虚空。
穆楚楚在坠入虚空的瞬间,窒息感迅速窜入五脏六腑,看到自己的躯体开始量子化,化作无数闪耀的光点,消散。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回归,回归到宇宙间最基本的元素。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任由量子潮汐将自己撕碎。
沙漠的日出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前一秒还沉浸在靛蓝色的晨昏线中,下一秒炽白的阳光便如熔金般倾泻而下,将连绵的沙丘染成刺目的橘红。
温度计的水银柱在几分钟内飙升到45度,热浪扭曲着地平线,让远处的沙丘像融化的黄油般流动起来。
狂风是这片死亡之海的主旋律。
裹挟着沙粒的热风呼啸而过,在沙面上犁出蜿蜒的波纹。
一座三米高的沙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迁徙”,沙粒如瀑布般从迎风面滑落,又在背风侧堆积成新的弧形。
几只沙蜥蜴被这场地质变迁惊动,甩着细长的尾巴钻进沙洞,只留下几串细小的脚印,转眼就被风抹平。
在这片流动的金色海洋中,生命的存在近乎奇迹。
一群多足生物正排着扭曲的队伍穿过沙谷。
它们的外骨骼泛着青铜光泽,八对步足交替移动,在沙地上留下蛛网般的痕迹。
这是沙漠中最常见的低等智慧生物,被科考队戏称为“铜足蛛民”。
它们的复眼能同时观测六个方向,却理解不了任何超出生存本能的现象。
领队的蛛民突然停下脚步,触须剧烈震颤。
前方的沙暴中,隐约浮现出一个诡异的轮廓——
半截银灰色的碟形物体横着搁在沙丘上。
狂风卷起的沙粒击打在金属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更诡异的是,露出的部分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旋转,表面那些蜂窝状的纹路随着转动变换着色彩,时而泛蓝时而透紫。
蛛民们瞬间乱作一团。
领队的第一反应是蜷缩成一团,将柔软的腹部藏在外壳下。
其他成员则上演了族群传承千年的“求生三式”:年轻的拼命往沙里钻,年长的试图用前肢遮挡复眼,最胆小的干脆直接装死——尽管这套应对掠食者的策略对金属物体显然毫无意义。
旋转的飞碟突然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一道蓝光从碟体边缘扫过,所经之处的沙粒瞬间玻璃化,形成一圈晶莹的圆环。
蛛民们的外壳在这道光线下反射出彩虹般的晕彩,这奇景本该美得震撼,却只让它们更加恐慌。
“咔嗒。”
飞碟顶部裂开一道缝隙。
一只机械臂缓缓伸出,末端的三指钳子灵活地开合着。
它精准地夹住了一只装死的蛛民,将其提到半空。
可怜的生物八足乱蹬,分泌出大量带着杏仁味的防御性黏液——这对机械显然毫无作用。
蓝光再次扫过,这次聚焦在被钳住的蛛民身上。
它的外骨骼瞬间变得透明,体内蠕动的器官和神经索清晰可见。
当光线移到头部时,它那简陋的脑神经突然亮起荧光,像是被注入了某种活性物质。
“样本采集完成。”
机械音从飞碟内部传出,说的竟是标准的星际通用语。
蛛民自然听不懂,在被轻轻放回沙地的瞬间,它立刻疯狂地刨沙,眨眼间就消失在同伴们惊愕的复眼中。
剩下的蛛民彻底崩溃了。
它们互相推搡着后退,步足纠缠在一起,像团乱麻般滚下沙丘。
最可笑的是,即便在这种生死关头,它们仍不忘族群代代相传的“保命秘诀”——每只蛛民都拼命把同伴往自己身前推,仿佛这样就能增加生存几率。
飞碟似乎对这场闹剧失去了兴趣。
旋转速度突然加快,表面的蜂窝纹路全部变成警示的红色。
沙粒在强大的离心力作用下被甩向四周,形成一道微型沙暴。
当转速达到临界点时,整个碟体“嗡”的一声腾空而起,只在沙地上留下一个完美的圆形凹坑。
蛛民们从沙堆里战战兢兢地探出复眼,八对步足仍在不自觉地颤抖。
它们以为那庞然大物已被祖传的“保命三式”吓退,正欲欢呼胜利,却见狂风卷起的沙幕中,那银灰色的碟形轮廓再次浮现——
它根本没走!
“吱——”
领队的蛛民发出刺耳的尖叫,外骨骼上的气孔瞬间喷出大量防御性黏液。
整个族群再次陷入混乱,年轻体疯狂刨沙试图钻入地下,年长者则挥舞着螯肢摆出威胁姿态,决定再给它点颜色瞧瞧——尽管它们连这金属物体是否能被“威胁”都不确定。
飞碟这次的动作却格外优雅。
它缓缓滑出沙幕,碟体在阳光下流转着水银般的光泽。
与狂暴的自然风沙相比,它的移动堪称静谧——没有引擎轰鸣,没有气流扰动,仅靠底部一束幽蓝的反重力光束维持平衡。
若是站在千米外的沙丘上观望,恐怕很难将这抹银辉与肆虐的沙暴区分开来。
但若凑近细看,便会惊叹于它的精妙构造。
碟体直径不过五米,表面覆盖着蜂巢状的纳米装甲,每一片六边形装甲都随着光线角度变换色彩。
边缘处镶嵌着环状灯带,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虹彩,像给金属躯体裹了层极光织就的轻纱。
最令人称奇的是它的运转声——那轻微的“嗡嗡”与其说是机械噪音,不如说是某种未知乐器的低吟。
“嗡——”
率突然改变,声波震得沙粒跳跃。
蛛民们的外骨骼与声波产生共振,甲壳缝隙渗出淡黄色体液。
它们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八足正不受控制地打滑——这声音竟能干扰神经传导!
飞碟降落到距沙地半米处时,异变陡生。
以碟体为中心,狂风裹着沙粒突然呈螺旋状升起,眨眼间形成直径二十米的微型龙卷!
蛛民们被气流卷得东倒西歪,复眼中最后的画面,是被沙暴完全遮蔽的飞碟轮廓……
当沙尘终于平息,飞碟已静静停驻在凹陷的沙坑中。
舱门开启的瞬间,刺目的白光如利剑般劈开昏黄的沙幕。
那不是普通的照明光,而是经过精密调制的全光谱射线,能将任何生物的眼睛暂时致盲——蛛民们的三对复眼立刻渗出黏液,疼得它们蜷缩成球。
光晕中,一个高挑身影出现在舱门处。
他穿着贴身的银色连体制服,材质似液态金属般流动。
头盔面罩反射着沙海景象,让人看不清面容。
但微微佝偻的背脊和迟疑的脚步,暴露了他对极端环境的不适——或许是被沙漠高温炙烤,又或许是在畏惧什么。
人影谨慎地环顾四周。
这个动作引发了连锁反应:方圆百米的沙层下,无数双复眼同时收缩——原来早有不计其数的蛛民潜伏在沙中!
人影似乎感知到了危险,突然加快动作,三步并作两步冲下舷梯。
他手中提着个黑色立方体包裹,表面布满蜂巢状凸起。
当这物件掠过沙面时,周围的沙粒竟诡异地避开,仿佛在畏惧什么。
“噗。”
包裹被粗暴地扔进沙坑。
人影单膝跪地,金属手套插入沙中。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以他指尖为圆心,沙粒如活物般自动退散,转眼挖出个半米深的规整圆坑。
黑色立方体被埋入坑中的刹那,所有蛛民同时感到复眼刺痛。
它们不知道,这是高浓度量子物质对低等神经的天然压制。
任务完成得堪称完美。
人影起身的动作却突然凝滞——他的面罩转向某处沙丘,头盔下的肌肉明显绷紧。
那里,一只年幼的蛛民正傻乎乎地暴露在沙面上,六只复眼呆滞地望着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最终人影只是摇摇头,转身走向飞碟。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上舷梯。
舱门关闭前,他最后望了眼埋藏点。
“嗡嗡嗡!”
飞碟升空的冲击波将沙坑夷为平地。
蛛民们再次被掀翻,等它们灰头土脸地钻出沙堆时,天空只剩一道渐渐消散的尾迹。
沙海重归寂静。
烈日继续炙烤着金色沙漠,风沙很快抹平了所有痕迹。
那只目睹全程的幼年蛛民,此刻正用螯肢扒拉着埋藏点的沙粒——它闻到了某种诱人的甜腥味。
“咔。”
沙层下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黑色立方体的外壳正在溶解,露出内部晶莹的球体。球体表面浮动着血管般的纹路,核心处蜷缩着个模糊的人形阴影……
最年长的蛛民突然发出预警嘶鸣。
它记得这种气息——多年前那个坠毁的“大铁鸟”里,也飘出过类似的味道。
然后整个族群经历了长达半月的噩梦:那些穿着银色外皮的生物,用发光的棍子把它们串起来,活生生剖开外骨骼研究内脏……
“吱吱吱!”
警告声在沙漠中回荡。
蛛民们疯狂逃窜,眨眼间消失在沙丘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