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暂歇，云层渐薄，露出后方澄澈的天光。马小玲离了茶楼，并未在钱塘县城内过多停留。保和堂的观察已暂告段落，那对夫妻的日常虽有趣，却非当前关键。那丝萦绕不去的异常能量，以及两股强大的本土力量——纯净妖仙与刚猛佛光——才是她需要优先厘清的状况。
她步履看似悠闲，实则缩地成寸，片刻间便已出了城门，置身于郊外清新的空气之中。身后钱塘县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田野的静谧与远处山峦的呼唤。
她需要一处安静且能纵览全局的高点。
目光掠过远处几座小山丘，最终落在一座并不起眼、却颇有灵秀之气的小山峰顶。那里林木葱郁，视野开阔，既能回望钱塘县城，又能远眺西南方向的青城山与西面的金山寺。
身形微动，清风拂过，马小玲已无声无息地立于峰顶一株古松的枝桠上，衣袂飘飘，宛若融入山水画卷。
她闭上双眸，不再刻意压制自身神识。天仙巅峰的庞大神念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荡开的涟漪，以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温柔而坚定地扩散开去，细致地感知着天地间的能量流动、法则脉络。
首先“看”向西南，青城山方向。
神识跨越距离，那片连绵山峦的景致在她“眼前”豁然开朗。山势巍峨，林木幽深，云雾缭绕其间，端的是一处钟灵毓秀的修仙福地。越是深入，灵气愈发浓郁精纯，其中更夹杂着一股浩大、古老、慈悲而又带着一丝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意念。这意念如同山岳般沉稳，又如同大地般宽厚，庇护着这一方生灵。
“骊山道统的气息...虽然微弱，但绝不会错。”马小玲心中确认。这青城山，即便不是骊山老母的直接道场，也必定是其重要传承散布之地，受其福泽庇佑。
而在这片祥瑞之地的最核心处，一股强大而纯净的妖仙之气盘踞着。它如同皎洁明月，清冷辉光洒遍山林；又似深潭静水，内蕴磅礴能量。这气息与保和堂内的白素贞同源，却强盛了何止百倍，那才是她修行千年的本体或者说核心道场所散发的力量。
神识轻轻触碰那股妖仙之气，能感受到其根基确是上清仙法，运转周天，吸纳天地灵气，淬炼己身。只是，正如在保和堂所感，这修行路数似乎有些许不谐之处，像是得了真传，却又未能尽全功，某些关窍处凭借自身天赋强练而过，留下了细微的瑕疵。但即便如此，其力量之精纯、底蕴之深厚，已远超寻常地仙，距离天仙门槛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在这片皎洁明月般的妖气核心深处，马小玲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协调的阴影。那是一缕纠缠不休的“孽”。并非杀戮血孽，更像是...违背某种天地常伦所自然招致的业力反馈，与许仙身上的情劫煞气同源，却更为深沉，如同锁链，隐隐束缚着其通向更高境界的道路。
“人妖相恋，于此界竟真是如此大的罪过？竟能直接阻碍仙道？”马小玲暗自思量，对此界的天条规则有了更深的认识。这规则冰冷而绝对。
她的神识并未在青城山过多停留，转而向西，探向那佛光冲霄之处——金山寺。
甫一接近，便感到一股庞大无匹的阻力。浩瀚的佛光如同实质的金色琉璃罩，将整座金山寺以及周边大片山域笼罩其中。佛光中蕴含着无数梵唱经文、佛陀菩萨的虚影，庄严、肃穆、刚正、威严，带着涤荡妖氛、镇压邪魔的无上力量。
这佛光结界极其强大，且排外性极强。对于没有佛缘或者身负妖气、魔气的存在，有着本能的排斥与压制。马小玲的神识虽无妖邪之气，但其道门本质与这纯粹佛力终究有所不同，能清晰感受到结界传来的那种“界限分明”的意味。
她小心翼翼地将神识凝聚成丝，如同水滴渗透岩石，缓缓探入结界内部。
结界内，佛力更是浓郁得化不开。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浸染了佛性，常年累月受佛法熏陶。寺中僧侣或诵经，或禅坐，或劳作，皆神色肃穆，气息中正平和，显然都是持戒精严的真正修行者。
而在这片金色佛国的中心，大雄宝殿之后的一处僻静禅院内，马小玲的神识捕捉到了那道最为深沉可怕的气息。
那是一个老僧。身着朴素袈裟，面容古拙，眼神开阖间精光内蕴，又带着看破红尘的沧桑与坚定不移的执念。他周身并无耀眼光华，所有磅礴佛力都内敛于体内，如同蛰伏的巨龙，又如同一块历经万载打磨的金刚石，坚硬、冰冷、不可动摇。
他的气息与整个金山寺的结界、乃至这片天地的某种“规则”紧密相连。他即是这佛国的主宰，也是某种“秩序”的狂热维护者。马小玲能感觉到，他对“妖”的存在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极度警惕与排斥，这种观念已深入他的骨髓神魂，成为了他修行根基的一部分。
“法海...”马小玲心中浮现这个名字。此僧法力之高，已臻此界佛门顶尖，距离罗汉果位恐怕也只差临门一脚。其心志之坚，信念之固，堪称可怕。但也正因如此，他那份“除妖务尽”的执念，也显得格外危险。
就在她的神识细细感知法海气息时，那一直闭目禅坐的老僧，眼皮忽然颤动了一下！
他并未睁眼，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仿佛在静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打破了绝对的沉寂。他周身内敛的佛力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平静湖面泛起的一圈涟漪。
他似乎察觉到了一种“注视”。一种并非来自信徒、也并非来自妖邪的、陌生而强大的“注视”。这注视超然物外，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的意味，让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生出一点本能的疑虑。
马小玲立刻将神识收回，如同潮水般退去，不留丝毫痕迹。她不想在此时就打草惊蛇，与这位本土最强者发生直接冲突。
法海的气息重新归于绝对的沉寂，仿佛方才那一丝波动从未发生过。但他禅房周围的佛光结界，似乎无形中又加强了半分。
马小玲立于松枝之上，缓缓睁开双眼，远眺着金山寺的方向，神色凝重。
“好敏锐的和尚...”
此番神识远探，收获颇丰。青城山白蛇根基深厚，却受困于情劫业力；金山寺法海法力高强，执念深重；两者之间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仿佛天生对立。
而更让她在意的是，无论是青城山的灵秀之地，还是金山寺的佛光结界范围内，她都未曾再感知到那丝异常阴冷的混乱能量。那能量似乎只盘桓在凡人聚集、欲望交织的市井之中，巧妙地躲避着这些强大存在的日常感知。
“是畏惧？还是有意避开？”
马小玲抬头望天，目光仿佛穿透云层，看向那冥冥之中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天道规则”。此界法则，对“人妖恋”的压制如此明显，那这莫名出现的、能诱发人心阴暗面的异常能量，又在此扮演着什么角色？
是劫难的一部分？还是...趁着劫难而潜入的蛀虫？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前，网上已经写好了许多故事，比如白蛇传说的悲剧。但现在，似乎有外来的飞虫，想要在这张网上再蛀出几个洞，甚至...撕破这张网。
风起，松涛阵阵。
马小玲的身影自树顶悄然消失，下一刻，已出现在山脚下。
她决定，去青城山看看。不是用神识远观，而是亲身前往，尤其是白素贞曾经修炼过的洞府。那里残留的骊山气息和古老韵味，或许能给她更多线索。
至于金山寺...暂时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身影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青烟，沿着山间小径，向着西南方向，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