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盟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顾宴虽未再直接试探,但盟内针对陆魁的无形压力却与日俱增。
分配给他的任务越来越危险,几乎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暗堂中原本一些对他能力有所忌惮的人,在察觉到盟主若有若无的态度后,也开始了明里暗里的排挤与刁难。
陆魁对此心知肚明,却一言不发,如同最沉默的磐石,将所有压力与恶意都承受下来。
他像是感觉不到疲惫与危险,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完美地完成每一个任务,用更多的功劳与鲜血,来巩固自己有用的地位。
这一日,他刚从北荒深处一处上古战场遗迹回来,那里盘踞着一群被魔气侵蚀、丧失神智的古代战魂,极其难缠。
他奉命前去采集一种只生长在遗迹核心的魂婴果,任务等级被暗堂刻意拔高到了甲上。
当他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阴魂煞气与血腥,将三枚完好无损、氤氲着纯净魂力的魂婴果放在沈若面前时,连沈若都微微动容。
他灰色的袍子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看向她的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变的痴狂与忠诚。
“小姐,您要的魂婴果。”他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声带都被煞气侵蚀。
沈若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并无多少怜悯,但对他这好用的程度,却颇为满意。
她收起魂婴果,难得地多说了一句:“辛苦了,下去好好调息吧。”
仅仅是这一句算不上关心的辛苦,便让陆魁眼中瞬间迸发出惊人的光彩,所有的疲惫与伤痛仿佛都一扫而空,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为小姐效力,不辛苦!”
他退出揽月居,并未回到自己的客房,而是径直去了盟中对外经营的、专门供修士处理各种麻烦材料的百炼坊。
他需要将此次任务中顺手收集到的一些珍贵阴魂晶核淬炼提纯,这些材料对沈若修炼某种稳固神魂的秘术或许有用。
然而,就在他全神贯注操控魔火淬炼晶核时,异变陡生!
不知是之前任务中消耗过大,还是体内积累的暗伤与煞气同时爆发,他紫府中那被强行压制的痴情同心符,竟在这一刻产生了剧烈的反噬!
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伴随着对沈若那求而不得的疯狂思念与绝望,如同火山般在他神魂中喷发!
“噗……!”
陆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的魔火瞬间失控,狂暴的能量在狭小的炼器室内轰然炸开!
若非他反应极快,强行以肉身挡住了大部分冲击,整个百炼坊恐怕都要被掀飞!
即便如此,剧烈的爆炸声和能量波动,也瞬间惊动了整个盟主府!
“怎么回事?!”
“百炼坊方向!”
数道强横的神识立刻扫视而来。
第一个赶到的是轮值的执法长老,随后,得到消息的顾宴和沈若也几乎同时出现。
炼器室内一片狼藉,焦黑一片。陆魁半跪在废墟中央,衣衫破碎,身上多处被灼伤,嘴角还挂着血迹,气息萎靡混乱。
他手中紧紧攥着几颗刚刚淬炼到一半、险些毁掉的阴魂晶核。
执法长老面色铁青,厉声喝道:“陆魁!你竟敢在府中如此肆意妄为,引发爆炸,该当何罪?!”他本就对陆魁这个魔修无甚好感,此刻更是抓住了把柄。
周围的护卫和闻讯赶来的修士们也纷纷投来怀疑、厌恶的目光。一个魔修,果然是不可控的危险因素!
陆魁抬起头,脸色惨白,想要解释,却因神魂中符箓反噬的剧痛和混乱而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沈若清冷的声音响起:“是我让他来淬炼材料的。”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到沈若身上。
沈若走上前,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和狼狈的陆魁,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不悦,却并非针对陆魁,而是对执法长老:“些许意外,何必大惊小怪?他为我办事,损耗过巨,一时失控情有可原。损失几何,从我份例中扣除便是。”
她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之意。
执法长老一愣,没想到夫人会亲自出面维护一个魔仆,一时语塞。
顾宴站在沈若身侧,目光深邃地看了陆魁一眼,又看向沈若。
他自然看得出陆魁此刻状态不对,绝不仅仅是损耗过巨那么简单,那气息混乱中带着一种诡异的情念波动。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淡淡道:“既然若儿说了是意外,那便按意外处理。执法堂记录在案即可。陆魁,你伤势如何?”
最后一句,他问向陆魁,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陆魁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痛苦,低下头,艰难道:“谢盟主关心,我……无碍,调息片刻即可。”
“既无大碍,便回去好生休养,莫要再出差错。”顾宴挥了挥手。
“是。”陆魁挣扎着站起身,对着沈若和顾宴的方向深深一礼,然后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踉跄着离去。
沈若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闪。
她自然能感觉到陆魁刚才状态的异常,与那痴情同心符脱不了干系。这符箓,看来也并非全无隐患。
顾宴揽住沈若的肩膀,温声道:“走吧,此地杂乱,让他们收拾便是。”
回到揽月居,顾宴屏退左右,看着沈若,语气带着一丝凝重:“若儿,那陆魁今日状态,颇为诡异。我观他气息混乱,似有心魔缠身之兆,而且……夹杂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情念波动。你与他神魂相连,可知晓缘由?”
沈若心中一跳,知道顾宴起了疑心。她面上不动声色,叹了口气,道:“或许是在那上古战场遗迹中,被煞气侵染了神魂吧。他修炼的魔功本就偏激,有些反噬也属正常。至于情念……”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无奈,“此人性子偏执,认我为主后,似乎将所有的忠诚都扭曲成了一种……过度的依赖,我曾斥责过他,看来收效甚微。不过有契约在,他翻不起风浪,我会注意的。”
她再次将原因归咎于陆魁自身的功法和偏执性格,巧妙地掩盖了痴情同心符的存在。
顾宴凝视着她,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心中的疑虑稍减,但并未完全消除。他点了点头:“你心中有数便好。只是此人心性不稳,终是隐患,你还需多加提防。”
“我知道。”沈若依偎进他怀里,柔声道,“我会处理好他的事,你放心。”
顾宴拥着她,不再言语,但眼底的深沉,却显示他并未完全放下戒备。
百炼坊的意外,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涟漪暂时被抚平,但深藏水下的暗流,却因此变得更加湍急。
他对陆魁的杀意,在无声无息间,又添了一分。
赤岩城的风波看似平息,但沈若心中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顾宴的猜疑,盟内无形的压力,以及陆魁那随时可能因痴情同心符反噬而失控的状态,都让她意识到,不能完全依赖幻影盟,更不能将自身的安危与秘密,全然系于顾宴的庇护之下,即便他真心待她。
她需要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一双独立于幻影盟之外的眼睛和手臂。
这一日,她将陆魁召至揽月居的偏厅。
陆魁依旧是那副恭敬卑微的模样,只是气息比之前更加内敛,仿佛将所有的锋芒与痛苦都深深藏了起来。
他垂首站在下首,等待着吩咐。
沈若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手布下了一层隔音禁制。
她走到陆魁面前,目光平静地审视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陆魁,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时日了。”
“是,小姐。”陆魁低声应道。
“你觉得,在这幻影盟,你待得如何?”沈若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陆魁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随即更加恭顺地答道:“能追随小姐左右,是我的福分。”
“福分?”沈若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怕是煎熬多于福分吧。”
陆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想要辩解:“小姐,我……”
沈若抬手,打断了他。她看着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痛苦与挣扎,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冷静的权衡。
“你不必否认。”她淡淡道,“顾宴不喜你,盟内排挤你,这些我都知道。你为我办事,尽心尽力,这些,我也看在眼里。”
她的话让陆魁怔在原地,眼中情绪复杂翻涌。
沈若不再看他,转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赤岩城独有的景色,声音清晰而坚定:“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我需要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势力,一双只听从我命令的眼睛。”
她手腕一翻,一个看似普通的储物袋出现在她手中。她将袋口向下,轻轻一倒。
“哗啦啦……”
霎时间,整个偏厅被一股难以形容的精纯灵气充斥!
璀璨夺目的光华几乎要刺瞎双眼!
只见数十颗婴儿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云雾与星河流转的灵石,堆成了一座小山,散发出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
正是极品灵石!而且足足有五十颗之多!
陆魁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极品灵石!
即便在北荒,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一颗便足以引起金丹修士的疯狂争夺!
而这里,竟然有数十颗!小姐她……她从哪里得来的如此巨富?!
沈若对他的震惊视若无睹,语气依旧平静:“这些,给你做启动资金。”
她看向陆魁,目光锐利:“我要你,离开赤岩城,以你的名义,在北荒创建一座听云阁。明面上,做情报买卖,丹药、法器生意,暗地里,为我搜集一切有价值的信息,关于林家,关于中州各大势力,关于北荒的隐秘,甚至……关于幻影盟内部,某些我不便亲自探查的消息。”
她要将听云阁,打造成只属于她沈若的情报网络和暗中势力!
陆魁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这些极品灵石,而是因为沈若话语中透露出的信任,或许只是利用和那赋予他的重大责任!
离开赤岩城,虽然意味着要远离她,但同时也摆脱了顾宴的直接监视和盟内的倾轧,更能为她独当一面,证明他独一无二的价值!
“我……定不负小姐重托!”他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听云阁必将成为小姐手中最锋利的暗刃,最明亮的眼睛!”
沈若看着他眼中那被重新点燃的、混合着忠诚与偏执的火焰,知道这把刀,依旧锋利,并且将指向她所期望的方向。
她走上前,在陆魁面前停下。
然后,做了一件让陆魁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事情。
她伸出纤白的手,轻轻替他整理了一下因激动而微微有些歪斜的衣领。动作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与……温情。
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脖颈皮肤,带来一阵战栗般的酥麻。
陆魁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冷香,和那轻柔触碰带来的、足以让他神魂战栗的悸动!
痴情同心符在这瞬间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力量,带来的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幸福与狂热!
“此事关系重大,需谨慎行事。”沈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莫要让我失望。”
最信任的人之一……
整理衣领的柔情……
陆魁猛地低下头,掩去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水光,声音哽咽而坚定:“我……以神魂起誓,必为小姐建成听云阁,万死不辞!”
沈若收回手,仿佛刚才那亲昵的举动只是随手为之。
她点了点头:“去吧,尽快准备。需要什么,可直接传讯于我。”
“是!”陆魁起身,倒退着离开偏厅。
直到走出揽月居,来到无人之处,他才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抬手抚摸着刚才被沈若触碰过的衣领位置,眼中是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他知道这柔情是毒药,是拿捏他的手段,可他甘之如饴!
为了这一丝虚假的温情,为了那句最信任的人,他愿意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当沈若在晚膳时,向顾宴提及让陆魁外出,独立创建一方势力,以为幻影盟奥援时,顾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他放下玉箸,看向沈若,目光深邃:“让他离开?你舍得你这把好用的刀?”
沈若神色不变,坦然道:“刀再好,一直握在手里,也会锈蚀。放出去磨一磨,才能更锋利。况且,他在盟内,终究让你为难,也让下面的人不安。不如让他出去,既能办事,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顾宴沉默片刻,想到百炼坊的意外,想到影老查到的那些模糊信息,想到陆魁看沈若时那令他不适的眼神……
让这个危险的魔修离开若儿身边,远离赤岩城,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也好。”顾宴最终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你有此打算,便依你。需要什么支持,可让暗堂酌情提供。”
他答应得如此痛快,一方面是基于对沈若的尊重和信任,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借此将陆魁这不安定因素支开的考量。
只要他不在若儿身边,即便在外面闹出再大风浪,也容易掌控得多。
数日后,陆魁悄然离开了赤岩城,带着那五十颗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极品灵石,以及沈若赋予的使命,还有那份被他深深珍藏在心底、如同毒药般甜美的柔情,一头扎进了北荒更加混乱与黑暗的领域,去为他唯一的主人,打造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王国。
而沈若,则留在赤岩城,表面是幻影盟主的恩爱道侣,暗中却已然张开了属于自己的网。
夫妻二人,心思各异,却在这北荒的棋局上,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