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终于在陆魁如同凌迟般的煎熬中,一点点熬了过去。
当天色微亮,揽月居内那令人心碎魂销的甜蜜与温情渐渐平息,转为一种安宁沉睡的平静时,陆魁才如同虚脱般,缓缓松开了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
他面无表情地运转魔元,手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只留下几道浅白的印痕。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那盆冰冷的清水前,掬起一捧水,狠狠泼在脸上。
刺骨的寒意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水盆中自己倒映出的、那双布满血丝、深处藏着无尽痛楚与偏执的眼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能这样下去。
他会被这无时无刻的感知逼疯。
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找到一种方式,能够留在她身边,却又不必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永远不属于他的圆满。
他需要价值。
超越一个普通仆从的价值。
清晨,沈若与顾宴一同用过早膳。
顾宴虽仍有事务处理,但坚持陪她用了饭才离开。
沈若送走顾宴,回到花厅,便看到陆魁已经如同往常一样,垂首肃立在厅外廊下,等待着吩咐。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灰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除了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几分,眼底的血丝更重一些外,看起来与昨日并无不同,甚至那恭敬的姿态更加刻入骨髓。
“小姐。”见到沈若,他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主仆契约让她能隐约感知到陆魁此刻内心并非如表面这般平静,那是一种死水般的沉寂下,压抑着惊涛骇浪。
但她并不在意,只要他听话,有用,便足够了。
“进来吧。”沈若转身走入花厅,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
陆魁依言入内,依旧垂首站在下首。
“在这赤岩城,在这幻影盟,你当知晓自己的身份。”沈若端起手边的灵茶,轻轻吹了吹热气,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安分守己,恪守本分。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更不该有的心思,一丝也不要动。明白吗?”
“明白。”陆魁低声应道,头颅垂得更低,“我只是小姐一人的仆从,眼中唯有小姐一人,盟中诸事,与我无关。”
“很好。”沈若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你既跟了我,便要体现出你的价值。这北荒,你比我们熟悉。盟中或许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或者需要处理一些麻烦,你可愿意接手?”
她这是在给他找事做,也是进一步试探和利用他的能力。
一个金丹后期巅峰的魔修,在北荒这片地界,能做很多事情。
陆魁眼中骤然闪过一道精光!
这正是他需要的!他需要忙碌起来,需要消耗那无处安放的精力与痛苦,更需要证明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
“好!”他立刻应下,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无论是暗杀、刺探、清理门户,还是处理盟主与小姐不便出手的脏活,我皆可胜任!定会做得干净利落,绝不给小姐和盟主带来任何麻烦!”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到那些血腥与杀戮中去,仿佛只有在那生死边缘的搏杀和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中,才能暂时麻痹那颗无时无刻不在被煎熬的心。
沈若看着他眼中那瞬间燃起的、近乎嗜血的光芒,微微蹙眉,但并未阻止。
只要他这把刀用得顺手,指向正确的方向,有些戾气,无妨。
“具体事宜,我会让暗堂的执事与你接洽。记住你的本分,也记住你的契约。”沈若放下茶杯,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小姐。”陆魁恭敬行礼,后退几步,方才转身离开。
走出花厅,踏入清晨微凉的空气中,陆魁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来自揽月居的、若有若无的冷香。
他闭上眼,将那份悸动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属于北荒魔修陆魁的狠戾与决绝。
他需要去杀人,需要去处理麻烦。
唯有在鲜血与死亡的刺激下,他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才能暂时忘记那灵魂链接另一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让他痛不欲生的温暖。
他大步向着暗堂所在的方向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寂。
他将自己彻底投入了黑暗之中,试图用更深的阴影,来掩盖那无法触及的光明带来的灼痛。
暗堂,位于赤岩城地下深处,是幻影盟处理见不得光事务的机构,空气中常年弥漫着血腥与阴谋的气息。
当陆魁拿着沈若的手令踏入此地时,立刻引来了数道冰冷而审视的目光。
负责接待他的是一位面容阴鸷、修为在金丹中期的执事,姓屠。
屠执事显然早已得到吩咐,但看向陆魁的眼神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怀疑。
一个来历不明的魔修,空有修为,凭什么直接介入暗堂事务?
“陆道友?”屠执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夫人吩咐了,让你先从清理门户开始。最近有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仗着有点修为,偷偷向对头血煞宗传递消息,证据确凿,正愁人手不够处理。”
他递过来一枚玉简,里面记录了三个叛徒的详细信息、修为:两个金丹初期,一个筑基后期以及常出没的地点。
这任务不算难,但颇为繁琐,更像是给新人的下马威和考验。
陆魁接过玉简,神识一扫,便已了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问道:“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屠执事被他这直接而冰冷的语气弄得一愣,随即嗤笑一声:“自然是死的。难道还留着过年吗?不过,动静小点,别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陆魁收起玉简,转身便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屠执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装什么装,一个……”
他话未说完,眼前便是一花!
原本已走到门口的陆魁,不知何时竟如同鬼魅般去而复返,几乎与他脸贴着脸!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万年寒冰,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杀意!
“你……”屠执事骇得连退数步,护体灵光瞬间激发,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竟完全没看清对方是如何移动的!
陆魁没有动手,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丧钟敲响在屠执事心头:“我是否装模作样,不劳费心。你只需记住,我为主人办事,若有谁阳奉阴违,或暗中使绊子……”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不介意多清理一个门户。”
说完,他身形再次模糊,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屠执事僵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猛地喘过气来,脸色惨白如纸,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这才意识到,上面派来的这个魔修,绝非善茬,其实力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那瞬间的杀意,几乎让他道心崩溃!
接下来的三天,赤岩城内风平浪静。
但暗堂内部,却悄然流传开一个消息。
第一个叛徒,是在自家修炼静室中被发现的,浑身没有任何伤口,仿佛只是睡着了,但神魂已然彻底湮灭。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痕迹和灵力波动。
第二个叛徒,死在了血煞宗一个秘密据点里,与他一同毙命的,还有三名血煞宗的筑基修士。四人皆是被一击毙命,伤口整齐划一,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法宝瞬间切割。
第三个,也是修为最高的那个金丹初期叛徒,则是在试图逃出赤岩城时,在城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四分五裂,魔火自内而外燃起,顷刻间化为灰烬。据当时在场的人回忆,只隐约看到一抹极淡的、如同云霞般的流光一闪而逝。
三个任务,目标全部清除,干净利落,甚至顺带削弱了对手的力量。而且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大的骚动,完美符合动静小点的要求。
当陆魁将三枚代表着任务完成的留影玉简,记录目标死亡确认画面,无声地放在屠执事的案头时,这位以冷血着称的暗堂执事,手竟然有些发抖。
他看着眼前这个依旧面无表情、气息沉寂的灰袍男子,第一次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寒意。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金丹魔修,这是一个为杀戮而生的怪物!
而且,他使用的法宝和手段,诡异而强大,闻所未闻!
“陆……陆道友果然手段非凡!”屠执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夫人当真是慧眼识珠!”
陆魁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问:“下一个。”
从此,暗堂乃至幻影盟高层都知晓,夫人身边多了一个沉默寡言、实力恐怖、行事狠辣决绝的魔仆。
他如同沈若手中最锋利的暗刃,指向哪里,哪里便是腥风血雨,却又总能将首尾处理得干干净净。
陆魁将自己彻底沉浸在了无尽的杀戮与黑暗任务之中。
只有在执行任务时,在生死一线的搏杀中,在掌控他人生死的瞬间,他才能短暂地忘却灵魂链接另一端传来的、那让他心碎神伤的温暖与平静。
他用血腥麻痹自己,用忠诚证明价值,如同飞蛾,明知前方是让他痛楚的火焰,却依旧义无反顾地扑去,只求能短暂地,靠近那抹他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