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在身后无声地滑开,阴冷而浓郁的魔气扑面而来,与石室内相对洁净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沈若脚步未停,径直踏出。
她没有回头去看陆魁此刻是何等表情是震怒,是痛苦,还是那被符箓强行放大、扭曲的痴迷。
她能清晰地通过那无形的符箓联系,感受到他神魂中翻江倒海般的挣扎与煎熬。
任何试图违背她心意的念头,都会引发噬心之痛,迫使他屈服。
这感觉,微妙而冰冷地掌控在手中。
沥风谷深处的洞府通道幽暗曲折,两侧石壁上镶嵌的磷石与骨器散发着惨绿或幽白的光,映得沈若月白色的身影越发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暗夜中唯一的光源。
她步伐不疾不徐,神识却如同细密的网,悄然向外蔓延。
她要熟悉这囚笼般的环境,寻找可能的出路,或者……至少弄清楚自己此刻所能活动的范围。
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了沉重而略显踉跄的脚步声。
陆魁跟了上来。
他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脸色铁青,嘴唇紧抿,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交织着尚未平息的痛苦、被算计的暴戾,以及一种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而上的炽热情意与关注。
符箓的力量在时刻提醒他,眼前这个女子的喜怒哀乐,关乎他自身的苦痛与安宁。
“你……要去哪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强压下的情绪波动。
他想阻止,想将她重新拉回那间石室,锁起来,唯有完全掌控才能安心。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心脏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呼吸一窒,不得不强行将那些违背她意愿的想法碾碎。
沈若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只是走走。怎么,陆魁前辈刚答应的事,便要反悔?”
那声陆魁前辈带着明显的疏离和嘲讽,听在陆魁耳中,却因符箓的影响,奇异地和她的声音本身一样,撩动着他敏感的心弦,让他既痛又……眷恋。
“我没有反悔!”他几乎是立刻反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怕她误会。
“这沥风谷内并非全然安全,有些地方禁制重重,或有毒障、凶兽……我,我只是……”
他想说保护你,但这话在如今的情形下显得如此可笑。
沈若终于侧过头,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陆魁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就劳烦前辈,陪我走走,顺便告知哪些地方去不得。”她特意加重了陪字。
陆魁喉结滚动了一下,默然点头。
他此刻就像一只被套上了无形枷锁的猛兽,空有力量,却不得不收敛爪牙,小心翼翼地跟在主人身后,既痛苦于束缚,又无法挣脱那源自本心被放大后的依恋。
两人一前一后,在幽深的洞府通道中行走。
沈若看似随意,实则将经过的每一条岔路、每一处看似不寻常的能量波动都记在心里。
陆魁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沉默寡言,唯有在沈若脚步即将踏向某处危险区域时,才会立刻出声提醒,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左侧第三条岔路通往地火熔窟,温度极高,且有火毒。”
“前方那片墨绿色雾气是蚀魂瘴,金丹修士沾染也会有麻烦。”
“右边石壁后有我布下的万鬼噬心阵,未得允许,不可靠近。”
他的提醒详尽而迅速,仿佛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种近乎本能的维护,与他脸上那挣扎痛苦的表情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沈若依言避开那些危险之地,心中对沥风谷的布局渐渐有了轮廓。
这洞府远比她想象的更大,更像一个经营多年的魔道巢穴,处处透着危险与不祥。
行走间,偶尔会遇到一些依附于陆魁的低阶魔修或魔仆。
他们见到陆魁竟然陪着一个气质仙逸、明显是正道女修的绝色女子在谷内散步,无不露出见鬼般的惊骇表情,纷纷避让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陆魁对这些人视若无睹,他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都黏在了沈若身上。
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牵动着他的心神和那符箓带来的或刺痛或悸动的反馈。
这种完全被拿捏、情绪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几乎让他发狂。
可每当他对上沈若那清冷平静、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时,那股因符箓而生的、扭曲放大的痴迷又会占据上风,将暴戾压下去。
他觉得自己快要分裂了。
沈若将他的挣扎尽收眼底,心中毫无怜悯。
这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她利用这暂时获得的有限自由,不断探查着,思考着。
这痴情同心符虽能制约陆魁,但并非万能。
它无法直接命令陆魁放她离开黑风谷,因为离开这个核心意愿,与陆魁内心深处留住她的根本欲望强烈冲突,强行命令可能会导致符箓反噬甚至失效。
它更像是一种强力的行为约束和情感放大器。
她需要更谨慎地利用这份约束,寻找离开的契机,或者……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实力。
当她走到洞府中一处相对开阔、能看到外界扭曲天空的断崖平台时,她停下了脚步,望着那被魔气渲染成暗紫色的天空,久久不语。
陆魁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瘦挺拔的背影,在晦暗天光下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离他而去。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猛地攥住了他,随之而来的却是符箓警告般的刺痛。
他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近乎卑微的祈求。
“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好吗?”他声音干涩地询问,而非命令。
沈若收回目光,转身,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好。”
她率先向回路走去。陆魁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这次如此好说话,连忙跟上,心中竟因她这简单的回应而生出一丝可悲的窃喜。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从那张符箓种下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沦为了这个女子的傀儡,喜怒哀乐皆系于她一身。
而沈若,则在心中冷静地盘算着下一步。
沥风谷的格局已初步了解,陆魁也被暂时束缚。
接下来,她需要利用这难得的安全环境,尽快恢复全部实力,并尝试炼化一丝万年木灵髓,冲击更高境界。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数,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回到那间熟悉的石室,石门依旧洞开,象征着沈若此刻有限的自由。她没有再要求陆魁重新布下禁制,那已然没有必要。
沈若盘膝坐在石床上,开始调息。
她需要尽快恢复因绘制符箓而损耗的精血与神识。
陆魁则像个沉默的影子,守在不远处的石桌旁,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
他想靠近,又怕引来她的厌恶和符箓的惩罚。
想离开,那源自灵魂的牵引和放大后的痴迷又让他寸步难行。
这种煎熬,比任何酷刑都更磨人。
数日后,沈若状态恢复至巅峰。
她能感觉到,自己金丹初期的境界已然彻底稳固,甚至因连番生死历练和《璇玑万象谱》的玄妙,隐隐触摸到了初期巅峰的壁垒。
是时候了。
她取出那个盛放着万年木灵髓的玉瓶。
瓶塞开启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生机与精纯木灵之气弥漫开来,让整个石室的阴冷魔息都为之一清,连角落里的陆魁都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震惊与贪婪,但随即又被符箓带来的、对沈若所有物的维护之意所取代,此刻在他被影响的认知里,沈若的东西,便是不能觊觎的。
沈若小心地引出一丝,仅仅是一丝,如同发梢般细微的翠绿灵髓。那灵髓如同拥有生命,在她指尖微微颤动,散发出的能量却让她心惊。
她将这一丝灵髓服下。
轰!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远比生息果和龙形紫芝更加精纯、更加本源的能量瞬间在她体内炸开!
这股力量温和却磅礴,带着天地初开般的生机,疯狂地冲刷着她的经脉,涌入她的丹田!
《璇玑万象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动运转,贪婪地吸收、炼化着这股力量。金丹滴溜溜疯狂旋转,表面光华大放,原本还有些虚幻的质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璀璨!
金丹上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玄奥,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她的修为,在这股力量的推动下,势如破竹地冲破了金丹初期的壁垒,悍然迈入金丹中期!
并且势头不减,向着中期巅峰稳步推进!
整个突破过程水到渠成,没有丝毫滞涩。
万年木灵髓的功效,堪称逆天!
与此同时,她的肉身也在被这股生机不断淬炼,杂质被排出,肌肤更加莹润透亮,骨骼隐隐泛着玉质光泽。
甚至连神魂都在这生机的滋养下,变得更加凝练,神识覆盖范围暴涨!
当最后一丝灵髓能量被彻底吸收,沈若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如同蕴藏着日月星辰,周身气息沉凝厚重,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金丹中期!
她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以及对天地灵气更加敏锐的感知,心中涌起一股强大的自信。
如今再面对陆魁,即便没有痴情同心符,她也有一战之力,而非毫无反抗之能。
她的目光扫向守在门口的陆魁。
陆魁在她突破的整个过程中,都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若气息的暴涨,那精纯磅礴的灵力和那令人心悸的生机,都让他明白,她服用了一种他梦寐以求的天地奇珍!
而她的突破,更是顺利得令人发指!
此刻,对上沈若那双愈发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陆魁心中竟生出一丝自惭形秽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眼前的女子,不仅心思缜密、手段莫测,如今修为也突飞猛进。
他感觉自己与她之间的差距,似乎在无形中被拉大了。
那痴情同心符,此刻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维系着他与她之间那脆弱而扭曲的联系。
“恭喜……仙子修为大进。”他干涩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
沈若没有理会他的恭维,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力量充盈的美妙感觉。
她走到石室门口,望向外面幽深的通道。
实力的提升,让她有了更多的底气。接下来,她要考虑的,是如何彻底离开这沥风谷。
直接命令陆魁放她走,符箓可能会因核心意愿冲突而失效。
那么,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她转身,看向眼神复杂的陆魁,淡淡开口:“此地魔气森森,于我修行无益。我需要一处灵气相对充裕,至少……不那么令人窒息的地方闭关,巩固境界。”
她提出了要求,但并未指定地点。
她要看看,在这符箓的约束下,陆魁能做到哪一步。
沥风谷内,是否存在这样的地方?或者说,他是否会为了不违背她的心意,提供一个相对适宜的修炼环境,而愿意带她离开这核心魔窟?
陆魁闻言,眉头紧锁,显然陷入了挣扎。
沥风谷是他的老巢,最安全,也最适合他修炼。
谷内虽然魔气浓郁,但也并非没有灵气相对平和之地,比如那处生长着“阴魂草”的寒潭边……
但,那些地方,真的符合她不那么令人窒息的要求吗?
他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知道若不能让她满意,那噬心之苦恐怕立刻便会降临。而内心深处那被放大的、希望她好的念头,也在驱使着他。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谷内有一处蚀骨洞,连接着一道地下灵脉分支,虽然灵气算不得多么充沛,但也还算纯净,且相对安静……我带你过去。”
蚀骨洞,位于沥风谷边缘,靠近谷外,虽然依旧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但已经是距离自由最近的地方之一了。
沈若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