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岩城暂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空气中仿佛仍残留着林家修士离去时的肃杀与压抑。
城墙上,那道曾经被林汝州一指洞穿的裂痕虽已修补,却像一道伤疤,刻在每个人的心头。
守城的士兵们虽然各归其位,操纵着巨大的防御光罩缓缓稳定运转,但彼此交换的眼神中,都带着难以驱散的忧虑。
中州林家,那名头太响了,像一片沉甸甸、黑压压的乌云,牢牢罩在了北荒这片土地的上空,也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静室内,灵气氤氲。
顾宴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阖,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
他周身灵力流转,正全力对抗着侵入经脉的一股阴寒气息。
林汝州最后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蕴含的阴毒之气极为难缠,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
这伤势并不立刻致命,却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心神去慢慢化解、祛除,过程缓慢而磨人。
沈若安静地守在一旁,看着顾宴额角偶尔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即便在疗伤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头,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那种无力感,比任何直接的攻击都让她难受。
危机来临时,她只能被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丈夫独面强敌,甚至因此受伤。
宸儿还那么小,赤岩城上下都指望着顾宴,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成为他的拖累,他的软肋。
她轻轻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远处,北荒大地在夕阳的渲染下呈现出一种苍凉而壮阔的赤红色,与赤岩城地下引动的地火之色相互交融,瑰丽中带着一丝残酷。
变强的渴望,从未像此刻这般在她心中疯狂地滋长,如同干旱土地上遇雨的藤蔓,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青木渊……”她望着那片无垠的天地,低声呢喃着这个带着神秘与危险气息的名字。
这是她早年在外逃亡时的一段机缘。
她曾救助过一位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木系散修。
那人临终前,感念她的善意,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关于青木渊的秘密。
据那散修所言,那里是上古时代天地剧变时,精纯的木灵之气溃散后汇聚而成的秘境,其中孕育了无数外界早已绝迹的珍稀灵草仙植,但也充斥着难以想象的危机,空间裂缝、凶悍木兽、诡异毒瘴无处不在。
对修炼木系功法的修士而言,那里既是能让人脱胎换骨的无上宝地,也是九死一生的绝命险境。那位散修自己,便是因在其中探寻时,不慎被一种诡异的木毒侵蚀,伤了修炼根基,最终道途断绝,黯然坐化。
那散修还提到,青木渊并非随时可入,其入口受天地法则影响,每过一个甲子才会稳定开启一次。
沈若在心中默默推算,下一次开启之期,就在数月之后。
夜深人静,顾宴因伤势和疲惫,已沉沉睡去。
呼吸虽仍有些微弱,但总算平稳。
沈若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独自坐在书案前,点亮了一盏青玉灯。
柔和的光晕洒在她沉静而坚定的脸庞上。
她铺开一枚空白玉简,以自身灵力为笔,将自己脑海中所有关于青木渊的零碎信息,一点一滴,仔细地梳理、记录下来。
这其中包括了那位散修提到的入口可能出现的几个大致方位,以及秘境开启时可能引发的天地异象,比如特定区域的草木异常疯长,或者天空会出现青霞流转之景。
她还根据散修的描述和前人手札中可能相关的只言片语,标注出几处需要极度警惕的险地,如迷魂花海、噬灵藤林等。
最后,她重点列出了几种传说中存在于青木渊深处的天地灵物,如能助人突破瓶颈的生息果,能淬炼筋骨、延年益寿的万年木灵髓,甚至还有一种能解奇毒的七叶还魂草。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笔下没有丝毫犹豫。
她清楚地知道,前往青木渊生死难料。
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实力,甚至有机会寻到能帮助顾宴对抗林家之物的途径。
为了能真正与顾宴并肩而立,而不是永远被庇护在身后,这个险,她必须冒。
数日后,顾宴的伤势在沈若的精心照料和自身调息下,总算稳定下来,不再恶化,但距离痊愈还需不少时日。
这日,沈若端着一碗她用了数种温和灵药精心熬制的药羹,看着顾宴慢慢喝下。
等他放下碗勺,她才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阿宴,我想去青木渊。”
“什么?”顾宴执勺的手猛地一顿,豁然抬头看向她,眼中充满了惊愕与强烈的不赞同,“不可!绝对不行!”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严厉。
“青木渊凶名在外,是北荒公认的绝地之一!古籍记载,就算是元婴期的高手进去,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你如今修为尚浅,如何去得?那里面的危险,远超你的想象!”
“我知道那里很危险。”沈若伸手握住顾宴的手,她的指尖微凉,但力道却很稳。
“正因为它危险,林家的威胁又近在眼前,我才更要去试一试。林汝州这次退走,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止是他一个人了。顾宴,我不想永远活在你的羽翼之下,更不想有一天,成为别人用来胁迫你、伤害你的筹码。我需要力量,需要能够与你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对风雨的力量。”
她将那枚记录着详细信息的玉简放在顾宴手中:“你看,我不是一时冲动要去送死。我已经尽可能搜集了信息,会做好准备的。而且,我的修炼功法特殊,对木灵之气的感应远超常人,这在青木渊那种环境中,或许就是最大的自保之本。再者,传说那里的生息果和万年木灵髓,若能侥幸得到,不仅对我突破境界有天大好处,说不定对你的修为精进也有奇效。”
顾宴凝视着妻子,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
他从她那双总是温柔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韧。
他了解沈若,她外表柔婉,但内里却有着不输男儿的倔强与主见。
她说的没错,未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将她强行拴在身边,或许只会让她更加焦虑不安。
而且,赤岩城经历此劫,也确实需要更多的机缘和力量来增强底蕴。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静室里只能听到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手将沈若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宽厚的掌心中,语气充满了无奈与担忧:“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既然你已决定,我再阻拦,反而显得不近人情。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万全准备。”
他眼神一凛,闪过一丝锐光:“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这次轮到沈若坚决反对,语气甚至比刚才顾宴反对时还要果断。
“你的伤势还未痊愈,需要静养。而且赤岩城刚刚经历动荡,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你必须留在这里坐镇!你若离开,林家探知消息,趁机来攻怎么办?我独自前去,目标小,不容易引人注意,反而更安全。你放心,我答应你,绝不会贸然深入核心险地,一旦事不可为,或者找到合适的机缘,我会立刻退出。”
夫妻二人各执己见,争执不下。
最终,还是顾宴先做出了妥协。他深知沈若的分析有理,赤岩城现在离不开他。
他同意沈若独自前往,但条件极为苛刻。
他立刻动手,将自己珍藏的一块极品护心宝玉炼制成了三枚护身玉符,每一枚都蕴含着他全力一击的威能和强大的防护力,叮嘱沈若务必贴身戴好。
他又翻出库存,将数张珍贵无比、关键时刻能瞬息远遁千里的高阶遁符,以及几张威力巨大的攻击性符箓,全部塞给沈若。
这还不够,顾宴动用了自己最隐秘的力量。
他召来了常年隐于暗处、对他绝对忠诚的暗卫首领影煞。
影煞其人,如其名,最擅长隐匿、追踪与刺杀,修为虽未至元婴,但在金丹境中亦是顶尖好手。
顾宴严令影煞在沈若出发后,于暗中随行保护,非生死关头不得现身,但必须随时将沈若的情况通过特殊方式传递回来。
同时,顾宴也向沈若保证,他会尽快稳定自身伤势,全力整顿城防,并且会设法联系几位分散在北荒各地、交情过命、值得信任的散修好友,将赤岩城的情况和沈若的行程告知他们,请他们在必要时,能够出手接应。
临行前夜,月色如水。
沈若来到儿子宸儿的房间。
小家伙睡得正香,脸蛋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似乎梦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沈若坐在床边,久久凝视着儿子的睡颜,眼中充满了慈爱与不舍。
她俯下身,在宸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绵长的吻,低声呢喃:“宸儿,乖乖等娘亲回来。”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抹鱼肚白。
沈若换下平日穿的飘逸裙衫,穿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将如云青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簪高高束起,整个人显得英气而干练。
她将顾宴给的玉符、符箓等物小心收好,没有惊动城中其他人,只由顾宴一人相送,来到了赤岩城那高大而冰冷的城门下。
“一切,都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
顾宴为她理了理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发丝,声音低沉而沙哑,蕴含着化不开的担忧。
“一旦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立刻、毫不犹豫地激发我给你的玉符,我会第一时间感应到,无论如何都会赶去救你。记住,什么都没有你的平安重要。无论能否找到机缘,你都要给我完好无损地回来。”
“我知道。家里和宸儿,就交给你了。”沈若深深地看着顾宴,仿佛要将他的眉、他的眼、他此刻担忧的神情,都牢牢刻进心底。
她没有再多说留恋的话,毅然转身,体内灵力运转,身形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光,犹如离弦之箭,离开了赤岩城,向着北荒大地那更为深邃、神秘,传说中危机与机遇并存的青木渊秘境方向,疾驰而去。
顾宴独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城门口的一尊石像。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青色流光,直到它彻底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与茫茫北荒融为一体。
他缓缓握紧了双拳。
变强!这个念头如同炽热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不仅仅是为了应对林家,更是为了能守护住眼前的一切,为了能让妻子不必再为了力量而独自涉险。
他必须更快地恢复,必须让赤岩城变得更加强大,成为真正能抵御一切风雨的坚固堡垒。
北荒清晨的风,带着砂砾的粗粝和寒意,呼啸着吹过,卷动他墨色的衣袍,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