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过去,沈若已经完全适应在这里,规律的炼丹和修炼结合的生活。
丹堂新来了一位客卿长老,名为季渊,年纪不足半百已是五阶炼丹师,修为亦至金丹初期,堪称年轻有为。
他性情温和,风度翩翩,尤其在对丹道的见解上,常有独到之处,很快便在丹堂内赢得了不错的人缘。
季渊对沈若似乎格外欣赏。
他毫不吝啬地对沈若改良丹方的巧思表示赞叹,会主动与她探讨一些深奥的丹理,甚至数次在沈若炼制高难度丹药时,主动提出在一旁护法,以防不测。
他的举止坦荡,交流的内容也始终围绕着丹道,让人挑不出错处。
沈若对季渊也颇有好感。并非男女之情,而是一种在专业领域遇到知音的愉悦。
季渊的见解往往能给她启发,他的护法也确实在她一次险些失控的炼丹中提供了帮助。
与季渊交流时,她因顾宴而时常紧绷的心弦会不自觉地放松几分,脸上偶尔也会露出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这一切,都被顾宴那缕若有若无的神识,看在眼里。
起初,他只是注意到季渊频繁出现在沈若附近,并未多想。
幻影盟广纳贤才,修士之间交流论道实属寻常。
他甚至觉得,有同阶丹师相互切磋,对沈若的成长有益。
然而,当他目睹沈若对季渊流露出那抹罕见的、毫无戒备的浅笑时,当他耳闻季渊以温和的嗓音言道“与沈丹师论道,如沐春风”时,一股难以言状的烦躁感,恰似毒藤般悄然爬上他的心头。
那是一种混合着不悦、警惕,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书房内,顾宴面前摊开着一份关乎数个附属宗门资源分配的紧要卷宗,但他笔尖悬停良久,却未能落下一个字。
他的神识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丹堂的那间丹室内
季渊正指着沈若刚炼成的一炉丹药,含笑点评着什么,距离稍近。
沈若微微侧头聆听,神情专注。
“咔嚓”一声轻响,顾宴手中那支由千年寒玉制成的笔管,竟被他无意识溢出的灵力震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猛地收敛心神,将神识强行撤回。胸膛深处,某种陌生的灼热感在翻腾。
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在因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靠近而失态。
这简直……荒谬!
可理智的压制,并未能完全驱散那股不适。季渊年轻,天赋出众,与沈若同在丹道,有更多共同语言。
他们站在一起讨论丹药的样子,竟显得……有些碍眼的和谐。
年龄的差距,在此刻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得他心生烦闷。
他拥有权势和力量,可以给她庇护和资源,却似乎无法轻易给予那种同龄人之间自然而然的交流与共鸣。
当夜,沈若收到了一份来自盟主府的赏赐。
并非针对宸儿,也非丹药任务,而是直接赐予她本人的,一套上古流传下来的炼丹手诀玉简,据说对神识修炼和控火之术有极大裨益,其价值远超她目前所能接触的任何资源。
送来玉简的侍从恭敬地传达盟主的话:“盟主言,沈丹师近来勤勉,丹道精进,此物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沈若握着那冰凉剔透的玉简,心中讶异。
这份赏赐太过厚重,也来得有些突然。
她隐约觉得,这似乎与白日里季渊长老提及某种失传控火术有关……难道……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脑海,让她耳根微热,随即又迅速否定。
那是高高在上的幻影盟盟主,怎会……
而盟主书房内,顾宴负手立于窗前,面上依旧是一片沉静。
赐下玉简,既是真心想给她更好的,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压过某人风头的幼稚念头。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对重要人才的进一步投资。
然而,心底某个角落却在冷冷地反驳:若真是人才投资,何须如此关注她与何人交谈,又与何人微笑?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再次浮现沈若与季渊站在一起的画面,那股无名火隐隐有复燃的趋势。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压下,眸色渐深。
看来,对某些潜在的风险,他需要更明确的警示。
他的耐心,并非没有底线。而那株他精心看顾的幼苗,也绝不容他人轻易觊觎。
次日,季渊便被丹堂掌事客客气气地请去,交付了一项紧急任务,前往数万里之外的南疆分盟,协助处理一批因保管不当而药性相冲、濒临报废的珍贵药材。
任务描述得冠冕堂皇,言及非季长老这般精通药性、修为高深者不能胜任,且事态紧急,需即刻动身。
这任务看似重要,实则耗时极长,且地处偏远,无异于一种变相的外放。
季渊并非愚钝之人,接到任务时微微一怔,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沈若丹室的方向,随即了然,唇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并未多言,当日便收拾行装离开了赤岩城。
丹堂内关于沈若与季渊相谈甚欢的议论,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所有弟子和丹师都变得更加谨言慎行,看向沈若的目光中,敬畏之色更深,甚至带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忌惮。
无人敢再轻易与她攀谈论道,除非她主动询问,否则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沈若并非没有察觉这微妙的变化。
季渊的突然离开,周围人态度的转变,以及那份恰到好处送来的、恰好能弥补季渊所提及控火术缺陷的上古玉简……种种迹象,都指向了那个她不敢深思的可能。
她心中并无多少对季渊离去的惋惜,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慌乱。
顾宴此举,霸道,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却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在意。这种不容置疑的独占欲,让她心惊,却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比以往更深的涟漪。
她握着那枚冰凉的玉简,指腹摩挲着上面古老的纹路,仿佛能感受到其主人那深沉难测的心绪。
她发现自己竟无法生出真正的厌恶或愤怒,反而在心底隐秘的角落,滋生出一丝……被如此强烈地在乎着的异样感觉。
与此同时,盟主府的书房内。
处理完季渊的事情,顾宴心头的烦躁稍减,但另一种情绪却悄然浮现,一种近乎幼稚的、想要确认什么的心态。
他沉吟片刻,吩咐下去:“让宸儿过来一趟。”
不多时,小小的宸儿便被侍从引至书房。孩子对这位威严的师尊依旧存着几分畏惧,规规矩矩地行礼:“弟子拜见师尊。”
顾宴放下手中的卷宗,目光落在宸儿身上,语气是惯常的平淡:“近日修行如何?可有疑难?”
宸儿一一作答,条理清晰,显见天赋与努力俱佳。
顾宴微微颔首,表示满意。静默片刻后,他状似无意地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母亲近日在丹堂,似乎与那位新来的季长老颇为投契?”
话一出口,顾宴便有些后悔。
他何时竟沦落到需要从一个孩子口中探听消息?这实在有失身份。
宸儿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并未察觉师尊话中深意,只老实回答:“回师尊,母亲说季长老丹术高明,与他论道获益良多。”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母亲也说,季长老的控火之术虽妙,却不及师尊赐下的玉简中所载之法精微玄奥。”
孩童天真无邪的话语,如同清泉,瞬间涤荡了顾宴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他眸光微动,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掠过眼底。
他抬手,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递给宸儿:“此乃固本培元之丹,于你修行有益。拿去罢,勤加修炼,勿要懈怠。”
宸儿欣喜接过,脆生生道:“谢师尊!弟子告退!”
看着宸儿雀跃离去的小小背影,顾宴重新执起那支出现裂痕的寒玉笔,指尖轻轻抚过裂痕,眼底深处翻涌的波澜终于彻底平复。
他知晓自己的手段算不得光明,甚至有些卑劣。但,那又如何?
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他向来想要的,便会牢牢握在掌心。岁月与身份带来的鸿沟,他自有耐心与手段去跨越、去弥补。
他的关顾与等待,可以细致入微,润物无声,但他的底线与领域,亦不容任何人踏足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