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简陋客栈,林汝州并未立刻携她御空飞行或使用代步法器,反而像是闲庭信步,带着她走在熙攘的街道上。
他步伐从容,靛蓝法袍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周身无形的威压让寻常凡人下意识避让,形成一小片真空地带。沈若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低眉顺眼,看似温顺,实则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感受着四面八方或好奇或畏惧的视线,以及身前那人带来的、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他似乎在享受这种“携获而归”的过程,享受她被迫暴露于人前、无所遁形的局促。
行至一处人流稍稀的街角,林汝州忽然停下脚步。旁边是一家门面极大、灵气氤氲的店铺,鎏金牌匾上写着“霓裳阁”三字,专售法衣饰品,进出皆是衣着光鲜的修士。
“进去。”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沈若一怔,下意识抬头,眼中掠过一丝真实的茫然和惊慌。
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惧色,林汝州似乎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率先踏入店中。
掌柜眼尖,立刻认出林汝州身份不凡,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这位仙长,大驾光临,不知需要些什么?”
林汝州目光甚至未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华服美饰,只淡淡开口:“给她挑几身合适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要月白、水青、浅绯色系,料子用天蚕云丝或冰绡绶罗,纹饰不必繁复,清雅即可。”
掌柜连连应声,目光飞快地打量了一下沈若,虽见她衣着简单、面色苍白,但既有这般人物开口,立刻殷勤地引着她去内间量体试衣。
沈若如同提线木偶,被动地被几名侍女簇拥着。指尖划过那些流光溢彩、触感冰凉滑腻的珍贵料子,心中却无半分喜悦。他像是在打扮一个所有物,细致地指定颜色、料子、风格,不容她有任何自己的喜好。
很快,她换上了一套天蚕云丝制成的月白长裙,裙摆缀有同色暗纹,行走间如水波流淌,灵气盎然,将她本就纤细的身姿衬得愈发飘逸出尘。
她被引到林汝州面前。
他正坐在堂中太师椅上,手边放着灵茶,目光平静地扫过来,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华服,直视内里。
“转过去。”他啜了口茶,道。
沈若指尖微蜷,依言慢慢转身。
“抬头。”
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脆弱的脖颈线条。
他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被重新装入锦盒的珍宝,审视着每一个细节。堂内其他客人及侍者皆屏息凝神,不敢打扰这诡异的气氛。
“尚可。”他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满意与否,“再试那件水青叠纱的。”
一连试了三四套,每一套都价值不菲,足以让寻常修士倾家荡产。林汝州始终神色平淡,最后指尖点了点最初那套月白、水青和另一套浅绯流云纹的:“就这几套。包起来。”
掌柜喜笑颜开,正要吩咐,林汝州却又道:“等等。”
他起身,走到一侧陈列首饰的琉璃柜前。柜中宝光莹莹,皆是附有防护阵法的精美法器。
他的目光掠过一排玉簪、步摇,最终停在一支通体剔透、簪首雕成含苞待放玉兰形状的发簪上,那玉兰蕊心一点翠色,灵光内蕴。
“这个。”他示意掌柜取出。
那支玉兰簪被送到他手中。他转身,走向沈若。
沈若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他无形气机锁定,动弹不得。
他抬手,将她发间那支简陋的凝神白玉簪轻轻抽走,随手弃在一旁桌上,仿佛丢弃什么垃圾。旋即,将那支玉兰灵簪插入她的发髻。
簪身微凉,触及头皮时,一股温和却强大的防护灵力瞬间荡开,形成一个无形的护罩,将她笼罩其中。这显然是一件品阶不低的防御法器。
“此簪能挡金丹初期修士全力一击。”他声音不高,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也清晰地落入沈若耳中,“日后安分戴着,莫要再自作聪明。”
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鬓发,动作带着一种占有的意味,语气却冰冷如铁。
沈若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他是在赏赐,更是在警告。用华服美饰将她重新包装,用强大的防御法器标明归属、切断她任何微小的反抗念头(比如自毁),让她连选择死亡的自由都被剥夺。
她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细弱,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是…。”
林汝州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满意,终于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
掌柜赶忙将包好的法衣和那支被弃置的旧簪一同奉上,沈若默默接过,放入储物袋,跟上那道靛蓝色的身影。
走出霓裳阁,阳光刺眼。她发间的玉兰簪流淌着温润灵光,与身上月白华服相得益彰,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被精心娇养起来的笼中雀。
然而,华服美饰之下,那颗淬炼过的复仇之心,在屈辱的浇灌下,越发冰冷坚硬。
她跟上他的脚步,依旧落后一步。
行至城外,人迹渐稀。林汝州终于祭出一艘精致的云舟,舟身流线,符文闪烁,灵气逼人。
他率先踏上,并未回头,却自然地向后伸出一只手。
那手骨节分明,稳定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若看着那只手,迟疑了一瞬。搭上去,便是更进一步的屈从。但只是片刻,她便将自己微凉颤抖的指尖,轻轻放入他掌心。
他的手掌温热干燥,瞬间包裹住她的冰凉,力道不轻不重,却恰好让她无法挣脱。一股柔和的灵力自他掌心渡来,托着她轻盈地跃上云舟。
一踏上舟,他便松开了手,仿佛那搀扶只是随手为之,转身走向舟首操控法阵。
沈若却觉得被他握过的那只手,依旧残留着那种令人心悸的温度和力量感。她悄悄将手缩回袖中,指尖蜷缩。
云舟升空,破云而行。速度极快,却异常平稳,周身有透明护罩挡开凛冽罡风。
林汝州负手立于舟首,靛蓝法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说话。
沈若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低眉顺目,扮演着顺从的沉默。发间的玉兰簪流淌着淡淡灵光,新换的月白法衣在高速飞行中如水波轻漾,更衬得她身姿单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途中经过一片积雨云层,天色陡然暗沉下来,雷光在浓云间隐隐闪烁。
云舟轻微颠簸了一下。
沈若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脚下微微一滑,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去——方向恰好是林汝州所在的位置。
就在她几乎要撞上他背心的刹那,一只手臂沉稳地伸了过来,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轻易地带回原地。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可怕力量。温热透过布料传来,几乎有些烫人。
沈若像是受惊过度,身体在他臂弯里微微颤抖,脸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实则是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触碰而气血翻涌),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惊魂未定的喘息:“…对…对不起…罡风太急…”
他没有立刻松开她,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的惊慌、她的脆弱、她因贴近而微微急促的呼吸,以及那身他亲手挑选的华服与发簪,似乎都取悦了他。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紧了些许,让她几乎半靠在他身侧。
“既知风急,便跟紧些。”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陈述事实,“若掉下去,这玉兰簪可护不住你从万丈高空摔落。”
这话语中的威胁与掌控意味,让沈若心底发寒,身体却表现得更加柔顺依赖。她甚至下意识地(或是表演出的下意识)用手指轻轻捏住了他袖袍的一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细白的手指在深蓝衣料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林汝州的目光在她捏着自己衣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并未拂开。
他就这样半揽着她,操控着云舟穿出雷云区域。
天光重新洒落,云舟恢复平稳。
但他并未立刻放开她。
沈若也就保持着这个依偎的姿势,温顺地靠在他身侧,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亲近和掌控。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衣袖下,另一只手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和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