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的第二日,楚轻竹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待整理妥帖后她轻轻掀开床帘,推了推还在睡梦中的周潜道:“殿下,该去给父皇和父后请安了。”
周潜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喜滋滋地抱着楚轻竹醒盹儿,他可算明白为何他父皇日夜操劳还能那么神采奕奕,果然,男人还是要靠夜晚滋养的。
“轻竹,你可真好看。”
楚轻竹想起昨夜的情形,面色酡红地推开周潜,手忙脚乱地拿起朝服说:“快起来吧,我们还要去给母妃请安呢,新婚之日,切莫误了时辰。”
见状周潜也不再逗她,穿戴好后便带着新妇往凤辞宫去,一路上他都兴奋不已,拉着楚轻竹的手揉啊揉,活活把姑娘家白皙的手背搓地红彤彤。
“殿下紧张?”
“嗯?”周潜回神,下意识反驳,“当然不。”
他这才看到楚轻竹的手是何模样,赶紧小心捧着放嘴边吹了吹,笑到:“以前去凤辞宫请安总能遇到父皇和爹爹打情骂俏,今日我总算不是一个人了。”
楚轻竹忍俊不禁,清澈又单纯的眼眸满含笑意,道:“以后都有我陪着殿下。”
两人相携来到凤辞宫,可一进宫门周潜就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狐疑地看着紧闭的正殿大门,明明是喜气洋洋的日子,怎的这宫中却处处透着寂寥?
“儿臣携新妇给父皇……”
周潜刚一开口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母妃?”周潜诧异地盯着她,难以置信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第一次钟止容见了周潜没有一丝笑模样,她神情凝重地冲周潜身后道:“都退下,无本宫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周潜呆呆地看着钟止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宫中何时轮到他母妃来主持大局了?如果不是钟止容逼宫造反,那便是……
“母妃,父皇他……”
钟止容闭了闭眼,神情难掩悲痛,重重呼出一口气后对二人说:“陛下昨夜驾崩了。”
周潜脑中嗡的一声,昨日他还带着新妇给周唯磕头,周唯叮嘱他要负起为人夫的责任,明明一切都很好,怎么会……
“父皇……父皇!”
周潜甩开楚轻竹的手冲进后面的寝殿,只见错拉汝赤身着寝衣披散着头发背对他站在床边,地上跪满了战战兢兢的太医。
听到动静后错拉汝赤转身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周潜这辈子都不会忘,那是无尽的绝望与刻骨的悲痛汇聚而成的死气。
“你来了?”错拉汝赤冲他招招手,“送你父皇最后一程吧。”
语气平淡地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周潜上前跪在周唯床边,磕了三个头后红着眼对错拉汝赤说:“爹爹,您节哀。”
“嗯,”错拉汝赤点点头,突然问到,“真的别无他法了?”
几个太医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别在裤腰带上,不停磕头,惊恐地说:“回殿下,这病一旦发作就是回天乏术,求殿下恕罪!”
错拉汝赤的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死死攥着拳,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牙齿咬的吱吱作响,许久后他长呼一口气,对周潜说:“封锁消息,将你父皇移去冰宫,五日后你去上朝,就说陛下病重特命太子监国。”
周潜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又错愕地看向错拉汝赤,皇帝驾崩隐而不报,他要造反吗?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陛下驾崩的消息将公诸天下,届时我会封锁东宫,不论你找谁,鸢尾阁,禁军,你的门客军师,你要做的就是联合他们从我手上抢回所有属于皇帝的兵权。”
“爹爹!”这群太医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周潜又不能立刻遣散他们,只能提醒道,“慎言!”
错拉汝赤这才停下来,瞥了眼身后一群瑟瑟发抖的太医,面无表情地甩手射出几枚暗器,淬了毒的针楔入太医们的眉心,几人浑身抽搐着应声倒地,没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周潜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倒不是他没见过死人,而是没见过错拉汝赤亲手杀人,直到这时他才懂了那些人对错拉汝赤刻骨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
解决了外人后错拉汝赤继续道:“这将是你立威和铲除异己的好时机,我希望你能尽快夺权登基。”
“爹爹,您悲伤过度,不如先去歇歇吧?”
没想到错拉汝赤对此充耳不闻,自顾自像安排后事一样继续为周潜登基做打算。
“鸢尾阁和禁军统领皆是你门下,待我把五军虎符给你,你就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到时哪怕你根基不稳,老臣也会竭力辅佐。”
周潜突然问:“儿臣登基后,您是怎么安排自己的?”
错拉汝赤闻言皱了皱眉,像是被戳破心事般不悦道:“出去!”
“您还想跟父皇一起去了不成?”周潜高声质问道,“父皇会希望您这么做吗?”
“滚出去!滚!”
这时的错拉汝赤才隐约有了些人味儿,只是情绪也只起伏了那么一下,然后再次归于平淡,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周唯苍白的脸,小声道:“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周潜被轰出去后整个寝殿就剩下错拉汝赤这一个活人,想想都让人后背发凉,可错拉汝赤却毫不在意,他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怎会怕这几个庸医?
“你昨晚是在跟我告别吗?”错拉汝赤像从前那样趴在周唯的胸口,可耳边一片寂静,熟悉的心跳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双目无神地自言自语,“对不起,我居然没有察觉到。”
昨晚周唯三番两次地叫他,他理应有些怀疑的,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周唯稀松平常的一句“出去逛逛”让他以为对方是在因第二天的出游而兴奋,也许是这几年周唯每一次病发都来势汹汹,最终却都能平安度过,所以他才没了防备心,忘了太医说过他随时会死。
他回想着今早神清气爽地睁开眼,习惯性埋头在周唯颈间蹭了蹭,可仅这一下便让他愣在原地,手上沾了无数鲜血的他怎么会分不清活人和死人?那具身体变得冰冷而僵硬,嘴角却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显然是在一个美好的梦中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让我猜猜,嗯……你梦到我了对吗?”错拉汝赤抬起头轻轻描画着周唯僵硬却温柔的眉眼,像是要把这副面容永远刻进心里似的,许久后他伸手擦去滴落在周唯脸上的泪珠,缓缓俯首在他唇角落下一个缱绻而苦涩的吻,哽咽着,“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你让我怎么办啊?那些胆大包天的人想让我挟天子令诸侯,偏偏你这笨蛋儿子还握不住兵权,怎么?真打算让我登基称帝啊?”
错拉汝赤本想将他手中滔天的权势一点一点平稳的过渡给周潜,让他稳稳地走上那个皇位。依据旧制,先皇驾崩,新帝登基,他这个皇后也该交出所有权力从此退居后宫不再干政,但眼下五军听他指挥,鸢尾阁依旧对他唯命是从,权力若不能立刻过渡到周潜手中让他牢牢抓住,那势必会给未来埋下祸患。
与此同时有心之人都在观望,巴不得能上演一出太子皇后夺权的闹剧,他不能让朝堂乱起来,他必须让周潜稳稳当当坐在那个皇位上。
“我再帮你的儿子最后一次,”他俯身轻轻咬了咬周唯苍白的嘴唇,“算你欠我的,以后你要还给我。”
正殿中钟止容面色凝重地坐在次席,袖子里还藏着一封她无意间发现的遗诏,这内容在她意料之中,可她没想周唯能做的这么绝……
这时寝殿的门从里打开,红甲卫兵涌入寝殿将成群的尸首抬了出来。
楚轻竹哪里见过这阵势,顾不得礼仪与端庄,吓得直往周潜身后藏。
“潜儿,先带太子妃出去。”说罢钟止容便迈步往殿内走去。
“殿下,”钟止容对错拉汝赤说,“逝者已矣,请殿下节哀。”
错拉汝赤下手杀了太医院几乎所有的太医,这让钟止容不得不对他有些忌惮,她犹豫后着说:“请殿下保重,潜儿未来还得仰仗你的支持。”
“凡事都要我支持,不如这个皇帝我来做?”
钟止容紧紧握着手中的遗诏,她不确定错拉汝赤是否知晓这遗诏的内容,若他真有心当皇帝,周潜是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可若她将这遗诏藏起来,来日就算错拉汝赤想干政也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周潜便可高枕无忧了……
“有话直说,”错拉汝赤不耐烦地说,“没人稀罕你儿子的皇位!”
“臣妾斗胆,请殿下准许陛下早日入土为安。”
“你说什么?“错拉汝赤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冷声道,“再说一遍。”
钟止容壮着胆子又说了一遍,皇帝驾崩秘不发丧是辱没先人的大罪,太子大婚之夜皇帝驾崩就够落人口实了,若再加上这么一条,只怕未来这新婚燕尔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啊你,”错拉汝赤嗤笑一声,“太子连自己的势力都没有完全培养好,如今拿不出一点像样的成绩就登基称帝,你让他靠什么服众?靠我这个便宜爹,还是靠你这个便宜娘?”
“可隐瞒陛下驾崩的消息……”
“人是我隐瞒的,罪是我犯的,我急不可耐想废了太子自己当皇帝,奈何太子棋高一着,降服我这臭名昭着的魔头,收回兵权众望所归,然后名正言顺登基称帝,从此他高坐明堂看人间疾苦,你册封太后享无尽荣华,”错拉汝赤坐在床边抬眸冷冰冰地看着钟止容,“这还不够皆大欢喜?”
钟止容想过错拉汝赤或许会万念俱灰跟着一起去了,但没想到他竟然打算用自己给太子铺路,如此行径已经不是爱屋及乌可以解释的,这分明就是一场以爱为名的献祭。
她犹豫许久后不免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那封遗诏对错拉汝赤说:“是臣妾小人之心,请殿下恕罪,只不过这个乱臣你怕是做不成了,陛下不允许你这么做。”
错拉汝赤没想到周唯还真藏了遗诏,他接过这小小的黄色卷轴,一目十行看完了本就不多的内容,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眼泪彻底决了堤,他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地,手中握着那封遗诏低声骂到:“昏君!”
“皇后错拉汝赤,忠君爱国,功勋卓着,身怀治世之才,今特加封摄政王,于太子及冠前掌朝堂事,代行监国之职,待太子及冠登基后,与新帝共掌军权,共治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