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魂影如风中残烛般摇曳、消散,带走了持续万古的执念与咆哮。
寂灭之渊从未如此寂灭过,连能量乱流的呜咽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真空般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视野的尽头,那一点光源成为了唯一的焦点。
它并非光芒万丈,更像深海中自发光的温润玉髓,内里流淌着无法言喻的生机与道韵。
仅仅是存在着,就仿佛在阐述着世界的根源法则。
空气中被它净化的区域,连上古残留的怨念都化作了虚无。
仙力。
这个词在每个人脑海中轰鸣,激荡起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不死不灭、移星换斗、青春永驻、一切关于仙的所有,似乎都能在触及它的瞬间找到答案。
然而,在这终极的诱惑面前,空气却凝固了。
李虹天拄着太初剑,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施展太初·虚无的代价远超预估,经脉如同被抽空的河床,传来阵阵灼痛与空虚,神魂也像是被撕裂后又强行拼凑起来,意识深处不断回响着法则崩解的尖啸。
他强行运转心法,压制着翻涌的气血,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细密冷汗,昭示着他已近强弩之末。
但他的眼睛,那双熔金般的眼眸,依旧稳定如磐石,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评估着每一丝可能的风险。
赵心尘不知何时已收起了那副看戏的闲适。他站姿依旧松散,抱臂而立,可眼神深处那玩世不恭的迷雾已然散去,露出了底下冰冷的审视与权衡。
他的目光在那团仙力与李虹天之间逡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
青幽夜的呼吸急促得近乎喘息,妖媚的脸庞因极致的渴望而微微扭曲,那双青色的眸子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复兴妖族、洗刷耻辱、将所有人族踩在脚下……这团光,是她梦想的唯一具现。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脏部位的妖核在剧烈震颤,本能地催促她扑上去。
凤翔站在阴影里,双手死死握拳,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刺痛才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他的道基在混沌源息的滋养下微微发热,发出本能的饥渴呐喊。
三千年的沉寂与屈辱,重获新生的野望,都在嘶吼着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去夺取。然而,残存的理智像一根细线,死死拽着他,提醒他前方是怎样的深渊。
最终,赵心尘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歪了歪头,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却又像绷紧的弓弦:“李大魁首,我的兄弟,你现在在想什么?”
所有人的心脏都被这句话攥紧。
青幽夜和凤翔的目光瞬间钉死在李虹天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
李虹天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死寂的空气,迈步走向那团仙力。
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仿佛脚下不是破碎的大地,而是他毕生坚守的道心。
他停在仙力面前,如此之近,那柔和的光芒几乎要浸润他的瞳孔。
他没有伸手,只是静静地凝视。时间仿佛被拉长,他的侧脸在光芒映照下,线条坚硬如石刻,唯有紧蹙的眉心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着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挣扎。
过去的一幕景象在他脑海中飞速闪回。
他讨厌修仙界,那是一次任务,一次追捕妖兽,需要潜伏的地方,一次执行任务的地方。
那个总是被风雨侵袭的地方,人们愚昧又固执,和自己完全合不来。
可是,街角那家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总是笑眯眯地递给我一串最红的,说我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孩子。
还有那个总在河边洗衣服的婶子,每次见我路过,都会唠叨几句,说我可怜,说自己来这么久了,都不见自己的爹娘,自己的爹娘真是狠心竟然会把这么俊俏的孩子给丢了。
十六七岁的自己听着这三十岁的唠叨,总会恍惚,恍惚自己似乎还在蓝星。
虽然她的话,自己从来不听,但她的眼神里总有一种让我无法忽视的温暖。
一个普通的村庄,村庄里的百姓,他们胆小、无知,甚至有些可笑,但他们和那些修士、那些所谓的天命毫无关系。
他们只是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想着柴米油盐,盼着风调雨顺。
可是,他们却成了那场任务的牺牲品,成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神通者进阶或赏赐给他人的的丹药。
我讨厌修仙界,但我不恨这些人。
他们不该死,更不该不明不白,无缘无故,不想死却毫无办法的死。
那些大神通修士,那些所谓的总要有人牺牲的大局,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凭什么让他们作为牺牲的垫脚石?我不服,也不认!我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修仙界的百姓,他们或许愚昧,或许胆小,但他们不该这样死去。
我要让高高在上的修士们,大神通者们知道,他们的命,不是谁都能随便拿走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成为了正道第一人之后,有很多的事情自己是想做,可自己也曾经为了大局,没有给那些本该报仇的百姓报仇。
自己就对不起那些人。
而如今,重铸修仙路,获利的一定会去修士,这对所有修士来就是一定是一件好事,不论正魔,无论立场和修为境界,也无论高低贵贱血脉这些的,只要是修士,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这,对凡人来说就一定是好事吗?
他想起了千年来,为重铸修仙路而死去的无辜凡人,他们的牺牲从一开始就是不值当的,就是没必要的。
而如今,重铸了修仙路,凡人的牺牲就一定会减少吗?
闭上的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时,所有的挣扎与波澜都已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却坚定无比的寒潭。
他转过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灵魂深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物,封存于这里,今日之事,我希望在场的诸位,不要泄露分毫。”
“凭什么!”青幽夜几乎要扑上来,声音尖利刺耳。
赵心尘也挑了挑眉,却没打断,只是示意他继续。
“就凭,你现在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而我也并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
李虹天的声音沉静如水,却蕴含着千钧之力,“这东西对修士来说是十足十的好处,可对凡人来说那不一定,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接着在这儿好了!”
“我不想徒增什么无辜的牺牲,更不想有的人为了这所谓的成仙,大肆屠戮,不择手段的去杀害凡人。”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青幽夜和凤翔:“你们只想着得到它能如何,可曾想过,一旦成仙路开的讯息传出,那些被卡在瓶颈数千,数万年的老怪物们会如何?那些在资源争夺中杀红了眼的宗门会如何?我立下的铁律,在成仙的诱惑面前,会比一张纸更脆弱。”
他看向赵心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心尘,我就问你一句话。”
“你究竟帮不帮我!”
最后,他再次望向那团仙力,眼神复杂:“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无论什么时候。”
“毕竟你是我的兄弟!”
他剖析的不是力量的强弱,而是人心,正道先不说了,但魔道要是知道修仙路被修补好了,那么那群杀红眼的疯子和畜牲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赵心尘沉默了,他脸上的玩味彻底消失。
他瞥了一眼李虹天微微颤抖的指尖,又看了看那团诱人的光芒,最终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啧,不过啊,就算我不说,那两个人也不说,万一消息走漏了,恐怕你是正道第一人,都无济于事。”
“你会成为这个位面所有修士的敌人。”
“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走到李虹天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却透着一股无形的支持:“我对成仙向来是没什么兴趣,只想抱着我现在的修为,找个地方看看风景,好好享受剩下的数十万年人生”
“但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要与全体修士为敌的话,加我一个。”
他轻描淡写的就说出了最糟糕的结果以及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应对。
“不——!你们不能!”青幽夜发出绝望的嘶吼,妖气不受控制地溢散。
赵心尘头也没回,只是反手凌空一按。
一股无形的巨力瞬间将青幽夜周身沸腾的妖气硬生生压回体内,让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再也说不出话,只剩下怨毒而绝望的眼神。
凤翔看着这一幕,心中巨震。
他看着李虹天那因消耗过度而苍白的脸,看着赵心尘那看似随意却不容置疑的姿态,看着那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仙力……他体内躁动的渴望,如同被浇上了一盆冰水,渐渐冷却。
他回想起宗门倾轧的丑恶,回想起自己三千年暗无天日的挣扎。
追求力量没有错,就是没有错呀!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自己还是先蛰伏下来吧!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拳,对着李虹天和赵心尘的背影,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礼。
这一礼,敬的不是他们,是暂时蛰伏 出去了之后再做打算。
他的心,他那颗敬畏之心,早在李虹天做出决定的时候死了。
李虹天不再多言,双手引动法诀。太初剑发出低沉的嗡鸣,牵引着此地残留的封印法则与他的本源道力,化作无数闪烁着金色符文的光之锁链,如同编织一个巨大的茧,将那团仙力层层包裹、覆盖。
光芒逐渐内敛,气息彻底隔绝。最终,那片区域恢复了与周围无异的死寂与荒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虹天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被赵心尘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住。
“走吧,”李虹天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这里的一切,该结束了。”
三人加一个被制住的俘虏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将那片被封存的秘密,连同那个艰难却必要的抉择,永远留在了身后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