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宫内,空气凝滞,唯有角落鎏金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带着一股甜腻却令人不安的香气,缓缓盘旋。
杨曼姝高踞于主位之上,一身暗红绣金凤纹宫装,衬得她面容愈发苍白阴鸷。她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扣着暖玉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台下,那名一身劲装的黑衣女子仍如石雕般跪伏于冰冷的地砖上,头颅深埋,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仿佛稍重一分便会引来雷霆之怒。
李若曦方才一番关于太极殿动向的分析余音犹在,殿内却陷入更深的死寂。
她秀眉紧蹙,试图从李虹天调兵遣将、监控边陲的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他真正的意图,李若曦看完太极殿所有的情报分析的说道:“母亲,李虹天不知道又要干什么,且不说天骄大会,就说他加派人手去往幽魂海眼那里,以及加紧监视和魔道领地的边缘,派龙王殿加强监视各大宗门。”
“这些无一都证明他肯定是准备干一件大事!”
李沁然听了半天之后,叹口气说道:“妹妹,你这番话说了与没说有何区别?”李沁然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明显的不耐与焦躁,
“关键是,他究竟意欲何为?这天骄大会在即,他又突然对北域荒芜之地和魔道边缘如此上心,甚至调动了龙王殿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监视各宗,这绝非寻常!”
“我这不正是在剖析吗?”李若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疲色与无奈,“兄长行事,向来步步为营,看似突兀之举,背后必有深意。我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李沁然猛地打断她,声音拔高,“母亲日夜忧思,弟弟还在榻上受苦!我们却在这里猜谜!”
“够了!”
杨曼姝猛地一拍桌案,上好的灵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
她胸口剧烈起伏,那双与李虹天极为相似、此刻却盛满怨毒的金眸扫过两个女儿,最终落在台下那瑟瑟发抖的黑影身上。
“一个两个,尽是废物!”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在殿内回荡,“分析?谋划?等了又等!结果呢?我的意天,我的儿……他浑身筋骨尽碎,经脉俱毁,又如同废人般躺在那里!而那个小畜生!那个弑父伤弟、无情无义的孽障!却还在外面风光无限,执掌着他的权柄!”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颤抖,作为一个母亲,幼子所受的苦痛已将她的心扭曲成了毒瘤。
长子李虹天,早已从她心中抹去,只剩下“仇人”这个烙印。
“母亲息怒!”李若曦连忙跪倒,声音带着恳求,“并非女儿们怯懦畏战。实在是……兄长他……李虹天如今大势已成,根基深不可固。您莫忘了当年天魔战场之后……”
她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殿内温度仿佛骤然降至冰点。
连跪伏的黑衣女子都忍不住轻轻一颤。
“父亲只是想让兄长献祭自身修为,来让弟弟达到大乘期,他就直接击毁了父亲的肉身!”
“六位德高望重、早已步入大乘期的掌门联手布下绝杀之阵,却……却只在他手下支撑了一个时辰便尽数陨落,神魂俱灭……”
李若曦的声音带着恐惧的回响,“三百年来,他推行那套铁律,顺者赏,逆者亡。多少传承万年的宗门,只因门下弟子屠戮了几个凡人村庄,或是用凡人试药炼器,便被他连根拔起,从上到下杀得干干净净,连宗门遗址都被抹平,仿佛从未存在过!我们能保住弟弟性命,逼得他最终只废修为不断生机,已是……已是侥幸至极……”
后来杨曼姝不甘心,数次暗中联合那些对李虹天新政不满的残余势力,或以大义名分相逼,或以利益诱惑联手,企图将他拉下神坛。
然而结果呢?不是被其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扑灭,便是被他用太极殿积累的海量资源和高超的手腕分化、拉拢、瓦解。每一次反抗,都反而让他的权柄更加巩固。
“母亲,对付他,硬碰硬绝无胜算啊!”李若曦抬起头,眼中已含泪光,“唯有静待时机,谋定而后动,或许还能有一线……”
“一线生机?等到何时?等到我死吗?还是等到意天撑不下去?!”杨曼姝猛地站起身,声音凄厉,打断了她的话。绝望如同毒火,灼烧着她的理智。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李沁然眼中骤然掠过一抹诡异而兴奋的光芒。
她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少许,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母亲,妹妹说了这许多,您可曾从中发现一个规律?”
“什么规律?”杨曼姝不耐烦地吼道,几乎濒临失控。
李沁然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您仔细回想,那小畜生,自他元婴期崭露头角,到后来纵横捭阖,灭宗屠门,杀伐果断,堪称冷血。但您可曾留意,他手下几乎从不主动斩杀女修?无论对方是宗主长老,还是核心弟子,只要身为女子,最终似乎……总能留下一线生机,甚至只是被关入禁地或废去修为。”
杨曼姝与李若曦闻言,瞳孔皆是一缩,下意识地在脑海中飞速回溯。
一幕幕血腥画面闪过……似乎……确是如此!即便是在最惨烈的宗门覆灭战中,最后被押走或侥幸逃得性命的,似乎总是女修居多!她们原本以为只是巧合或是战后处理不同,从未深想。
李沁然见她们神色,知道自己说中了,笑意更深,却也更冷:“母亲,您这朱雀宫中,不是还精心蓄养着五百侍女吗?其中亦有三位炼虚期统领,数十化神期管事,余者皆为元婴期。她们皆受您血契掌控,生死皆在您一念之间……”
台下黑衣女子听到这里,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随即又死死低下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你是想……”杨曼姝似乎抓住了什么,呼吸变得急促。
“让她们去太极殿。”李沁然的声音轻柔如蛇语,却字字诛心,“寻个由头靠近,或是声称奉您之命送礼,或是假传求救讯息……待到近身之时,不需多近,只需进入太极殿外围云海大阵范围……然后,齐齐自爆元婴、元神!”
“嘶——”李若曦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姐姐!你疯了!此举太过歹毒!她们……她们也是……”
“也是什么?也是人命?”李沁然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过是些卑贱的婢子!能用她们的命,换得那小畜生一丝烦扰,一分心神不宁,便是她们天大的造化!母亲,您想,他正值谋划大事之际,心神若有一丝紊乱,或许便会露出破绽,或许便会行事出错!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更何况,他既对女子莫名‘留情’,此计或能攻其不备,奏奇效!就算杀不了他,也能狠狠恶心他一场,为弟弟出口恶气!”
杨曼姝听着,眼中的疯狂之火越来越盛。李沁然的话如同最诱人的毒药,浇灌在她仇恨的沃土上。
是啊,只要能伤到李虹天一分一毫,能让他不痛快,能替意天报仇,牺牲这些蝼蚁又算得了什么?
“好!好!好!”杨曼姝连说三个好字,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亢奋和扭曲的快意,“就依沁然所言!立刻去办!立刻!”
“母亲!”李若曦还想劝阻。
“闭嘴!”杨曼姝厉声呵斥,“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还心疼你弟弟,就休要再啰嗦!此事已定!”
她转向台下那几乎瘫软的黑衣女子,声音冰冷无情:“听见了吗?去,传我血凰令,即刻执行!若有延误或是走漏风声……你知道后果。”
黑衣女子浑身剧颤,艰难地叩首,声音破碎:“属……属下遵命……”她几乎是爬着退出了大殿,背影仓惶绝望。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五百名身着统一宫装的侍女,被一股无形却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如同被驱赶的羊群,麻木而绝望地升空,朝着远方那巍峨耸立于云巅的太极殿方向飞去。
她们容颜姣好,修为不等,此刻却人人面色惨白,眼中含泪,或是绝望,或是恐惧,或是空洞。
体内灵力被种下的恶毒禁制强行引动,狂暴地冲向丹田元婴和眉心识海,走向自毁的边缘。
而这个时候他们想起五百年前,好像有一位姐妹,不惧当时夫人的目光,跟着他走了。
那位姐妹很受到李虹天的重用,现在她们多想当初如果是自己跟着那人走了会有多好,而不是像现在一般,不知是否有意义一般的去死。
可惜时光无法倒流,她们今天是必死了。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紧紧攥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她们无法反抗,甚至连哭泣出声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飞向生命的终点,成为别人复仇路上最卑微的炮灰。
然而,当她们堪堪飞临太极殿外围那浩瀚无垠、霞光流转的云海范围时,异变陡生!
前方的空间仿佛瞬间凝结成了无形的琥珀,所有侍女的身形被毫无征兆地定格在半空之中,保持着前飞的姿势,连衣袂发丝都静止不动。
更令她们惊骇的是,体内那狂暴躁动、即将爆开的灵力,也如同被绝对零度冰封,瞬间平息下来,温顺得如同沉睡的绵羊。
一道白衣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们正前方,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李虹天负手而立,周身并无耀眼灵光,却仿佛与整个天地融为一体。
他金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这黑压压一片、僵直于空中的侍女,目光掠过她们脸上的泪痕与绝望,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极淡的、仿佛穿透了无尽时光的悲悯。
“唉……”
“当年,我本来是想把你们都带出来的,可惜,我只是个元婴期,虽然有很多功劳,但在我的父母看来,我仍然比不了我的弟弟半根毛!”
一声轻叹,一句一句的解释如同微风拂过湖面,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侍女的耳中,直抵神魂深处。
也不见他有何动作,数百道细如牛毛、璀璨柔和的金芒自他指尖悄然散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精准无比地没入每一位侍女的眉心。
侍女们齐齐感到神魂一颤,一股温暖、磅礴、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力量涌入体内,瞬间游走于四肢百骸、经脉窍穴。
那股多年来如附骨之疽、根植于她们血脉神魂深处、掌控着她们生死、让她们不得不对杨曼姝唯命是从的血契,在这股至高至纯的金色力量面前,迅速瓦解、化为虚无!
束缚……消失了?
那沉重得令人窒息、日夜折磨着她们、让她们活得如同提线木偶的可怕禁制,真的消失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难以置信。
灵力恢复流转,身体重获自由。
她们互相张望,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自主,那是血契彻底解除的象征。
泪水再次涌出,却是喜悦与重生的泪水。
李虹天淡淡开口,声音平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遍四方:“从现在开始你们自由了,我也算是完成五百年前就想彻底完成的事情,当初因为实力太弱,没能让你们彻底解脱,甚至还让你们多遭了五百年的罪,其实我早就想解决这件事了,在三百年前我踏入大乘期的那一刻就想解决了,可惜,当时又整出了不少乱子,一来二去这件事耽搁了。”
“对不起,我让你们多遭受了五百年的罪!”
“彩蝶曾经说过你们是物品,你们是没有自由的,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物品,你们是人,你们有着自己的思想和自由,要怎么去做,便你们自己决定去吧!”
“从现在开始,你们彻底自由了!”
他没有追问主谋,没有斥责她们的来袭,甚至没有多看朱雀宫方向一眼。只是简单地、彻底地,给予了她们曾经梦寐以求却不敢妄想的东西——自由。
侍女们愣愣地看着那道白衣身影,仿佛看着降临世间的神只。
不知是谁先带头,她们纷纷凌空跪下,朝着李虹天的方向深深叩首,无声地表达着那汹涌澎湃、言语难以形容的感激与敬畏。
随后,数百道流光如同终于挣脱牢笼、重获新生的雀鸟,带着激动与对未来的憧憬,向着四面八方飞散而去,迫不及待地奔向那未知却充满希望的广阔天地。
李虹天独立云端,衣袂飘飘,望着那些迅速消失在天际各处的光点,目光悠远深邃,仿佛看透了世间悲欢。
遥远的朱雀宫方向,一股极其隐晦却恶毒冰冷的窥探感,如同受惊的毒蛇般猛地缩回,消失不见。
他缓缓收回目光,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永恒般的平静,转身,一步踏出,身影已消失在原处,重回那象征着正道权柄巅峰的太极殿中。
殿内,烛火长明,映照着他的脸,彩蝶当初汇报过来的时候,自己就问她,自己应该怎样去做,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自从出生在跟随少主您之前,我就知道我的一生都是个物品,是您给了我思想和自由,是您让我认识的我可以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我想让您都解救我这些姐妹,可,我又觉得这是一种妄想!”
李虹天拍了拍她那温润如玉的肩膀,表示,这个不是妄想,这个是可以真正实现的,当初是因为自己实力不够,才没能把她们都解救出来,后来是因为事情太多了,也怪自己没有将这件事情牢牢的记在心中,而如今是时候放她们自由了。
让彩蝶下去的时候,李虹天便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己做的这么多真的有意义吗?
自己做的这么多,真的可以避免这样的事情在发生吗?
真的可以避免,他人被当成物品,被人轻贱,被人随意杀害,这些事,自己做的这么多,真的可以避免吗?
李虹天不知道答案,但他思索一会之后,便继续行动了,即便前方仍然没有什么确切的答案,他也会一如既往的走下去。
哪怕只拯救一个人也好,在这操蛋的修仙世界之中,自己有能力有本事之后,真的可以拯救一个人的话,那么可以救一个人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