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练,洒落在新生的土地上。李虹天独立于太极殿之巅,白衣不染尘埃,唯有指尖那枚玉戒愈发灼热,几乎要烙进骨血。
“师尊……”他低语,金眸中映着清冷月辉,却燃着灼人的困惑。
数百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
师尊玄清真君,那位总是眉眼温和,教导他“道心如镜,明辨是非”的长者,竟会默许五毒门这等污秽存在?
还有他那早已被自己亲手击毁肉身、镇压魂魄的父亲……这纠缠着血亲与师恩的迷雾,比万瘴谷的毒雾更令人窒息。
玉戒上的“李”字印记忽明忽暗,一丝极细微的灵力波动从中溢出,竟与他自身的太极灵力产生玄妙的共鸣。
这绝非师尊平日温润平和的功法气息,反而带着一丝……久远而隐秘的凌厉。
他骤然握紧拳,戒面的灼痛让他清醒。无论真相如何丑陋,他必须去面对。
“去秘阁。”他声音冷冽,打破夜的沉寂。身影化虹,瞬息千里,直指太极殿深处那处被列为禁地的——藏经秘阁。那里,或许封存着他不曾触碰过的过往。
黑魔殿,幽影长廊。
赵心尘结束与李虹天的传讯,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深潭般的冷寂。
他摩挲着腰间那枚黑色玉佩,心里面有些东西正在沉甸甸地压着他。
苏橙儿……
他转身,步伐无声,却瞬息掠过重重殿宇,直抵西北角一处僻静的观星楼。
楼阁寂寥,唯有夜风穿过檐角铜铃,发出孤寂的清响。
一袭橙衣裙的苏橙儿独立阑干旁,仰望着漫天星辰,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苍白而脆弱。听到脚步声,她猛地回头,见到来人,眼中瞬间掠过惊慌,却又强自镇定下来,化作一片疏离的冰冷。
“教主驾临,有何贵干?”她声音清冷,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赵心尘没有靠近,只倚在门廊阴影处,目光如刃,似乎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天机阁给你的最后通牒,是什么?”
苏橙儿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指尖掐入掌心:“我不明白教主在说什么。”
“不明白?”赵心尘低笑一声,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是要你窃取我黑魔山的布防图,还是……找机会,给我种下‘天机噬魂蛊’?”
苏橙儿脸色霎时惨白如纸,踉跄后退一步,倚在冰凉的玉石栏杆上,才勉强站稳。她最大的秘密,最深的恐惧,竟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揭穿。
“他们……以我母族全族的性命相胁。”她闭上眼,长睫剧烈颤抖,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有选择。”
“选择一直都有,只看你敢不敢选。”赵心尘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就像三百年前,那次围杀,你选择了给我一条假情报。”
苏橙儿蓦然睁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以为我不知?”赵心尘终于从阴影中走出,步步逼近,玄色衣袍仿佛融入了夜色,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慑人,“苏橙儿,在你心里,我赵心尘就真是个只知杀戮、毫无心肝的魔头?还是说,你这八百年,演得太投入,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他抬起手,并非要动用武力,指尖却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辨认的灵力气息——那正是当年苏橙儿偷偷传递假讯息时,残留的、独属于天机阁秘法的波动。
苏橙儿怔怔地看着那缕气息,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泪水无声滑落,她顺着栏杆滑坐在地,肩膀微微抽动。
“为什么……为什么不拆穿我……”
“拆穿了,你会死的!”赵心尘蹲下身,与她平视,黑眸中情绪难辨,“况且,我也想知道,天机阁,到底想做什么。”
忽然,他神色微变,猛地转头望向窗外虚空某处,眼中厉色一闪而逝:“看来,有人比你更沉不住气。”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苏橙儿茫然抬头,只感受到一股极其隐蔽的空间波动一闪而逝。
下一刻,远处传来一声闷哼,以及紫涵娇俏却冰冷的声音:“哟,这不是天机阁的‘正影长老’嘛?这么晚了,鬼鬼祟祟想来给我们二夫人送温暖呢?”
太极殿,藏经秘阁。
此地非砖石所筑,而是开辟于一处独立小空间内。万千玉简悬浮于虚空,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行,散发着浩瀚如烟海的古老气息。
李虹天无视外围那些记载寻常功法历史的玉简,径直走向秘境最深处。那里,悬浮着三枚非金非玉、颜色暗沉的令牌,乃是历代太极殿主传承之物,唯有魁首血脉与功法方可触动。
他指尖凝聚一滴精血,混合着精纯的至极灵力,依次点向三枚令牌。
第一枚,毫无反应。 第二枚,微微一亮,旋即黯淡。 当触及第三枚,属于他师尊玄清真君的那枚时,他指尖的玉戒骤然爆发出灼目的光芒!
嗡——!
令牌震颤,一道虚影投射而出,并非师尊往常温和的模样,而是眉头紧锁,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愧疚。
“虹天,”虚影开口,声音缥缈却清晰,直抵神魂,“若你见此留影,则说明你已触及‘五毒’、‘君寒’之旧事。事已至此,为师亦不再瞒你。”
“当年诸事,牵扯甚深,仅为利益交换。与你父……亦有关联,如若你真的执意知道真相,便继续输送灵力吧!我这股残念,会告诉你一切我所知的真相!”
李虹天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一切准备,一股精纯的灵力继续输入到那玉佩之中,随后,那道虚影便继续开始说道:“其实,六年前,君寒宗和五毒门,本是水火不容的两个宗门,君寒舟以人炼丹,而五毒门更是毫无顾忌的在蛊道以人炼蛊!”
李虹天静静的听着,看看自己一直敬爱的师尊究竟瞒了自己些什么!
“本来这两派,正魔有别,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搅和在一起,直到,前任宗主知道了君寒宗所做的一切,而那个时候我又负责剿灭五毒门,自然对他们的一切了如指掌。”
“当我将五毒门的一切报告上去的时候,你的父亲想到了一个惊天的计划,他想要让这两宗合力,五毒门用蛊炼人,而君寒宗的人种丹药,又需要人种资质越好所炼的品阶越高!”
“你父亲一合计,便准备,大力支持五毒门炼人,要炼出真正的毒人,然后再以这作为人种,去给君寒宗炼丹。”
“这样,五毒门可以活下来,而他们的蛊道也可以精进,更难得的是君寒宗他们所炼的丹药效果也会远远高于同阶的丹药,用来修行更是一股极佳的资源!”
虚影露出了惭愧,只见他接着说道:“当年,我是不同意这个计划的,因为我知道你父亲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给你的弟弟铺上一条更好的道路,那个时候,你的弟弟已经达到了元婴,就快进阶化神了。”
“为了万无一失,别为了你弟弟可以在修仙道路上走得更远更高,你父亲当然希望这个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而我,一开始并不同意,可知道你父亲答应,把那些炼好的丹药分我三成,那个时候我也是合体期后期了,几万年的寿数也要走到了尽头!再不想想突破,恐怕我真的就死在那天劫之下,尘归尘,土归土了!”
“突破本就无望,可突然有了指望,你便觉得也应该放下一些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原则了,毕竟那些原则并不能让你成功突破!”
“我放弃剿灭了五毒门,并隐瞒了这个消息,甚至,有人察觉不对,我还一直给他们遮掩,瞒不下去的时候,我直接杀人灭口!”
“就这样,那个魔门,又存在了几百年,可,他们给我送来的丹药,我是一枚都没有敢吃!”
“并不是我有什么心理压力,也不在乎什么道德审判良心谴责之类的,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你,虹天,你是我最骄傲的弟子,如若可以,我真的很希望能亲眼见证你问鼎整个修仙界的那一天。”
“那一天到来时,世人皆会传颂你是我玄清真君的弟子,那一天我会是多骄傲的神情面对呢!”
“可我又害怕,害怕你境界不停的往上升,你迟早有一天会察觉出不对,你迟早有一天会察觉出你师尊是用了那种手段而存活于世的!而到那个时候,你我师徒之情又将何去何从!”
“我既舍不下这红尘世界,可,我更害怕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与我针锋相对!”
李虹天听到这里,他心中高大公正无私的师尊形象已经彻底了染上了污点,无法洗清的污点,可不知道为何,自己本应该愤怒不吃自己师尊的所作所为,可不知道为何,他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特别是他听到他师尊接下来的话。
“我曾也想过,与其等那天来了,让你把我亲手杀死,还不如先下手为强,一个区区元婴,怎样也是抵不过合体期的老怪的,可我下不了手,我把你教导的很好,很像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年轻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认为这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想改变这个世界,可到头来岁月摩挲,数万年时间过去了,曾经敢指天说逆天而行的少年,终是变成了怕死的老头!”
虚影越来越暗淡,随着真相的不断讲述,他的使命也将迎来了尽头。
“你很像我年轻时的样子,固执的认为这世界应该是充满公理正义的,不应该弱肉强食,可惜,我的正义堕落了,而你的本心还在坚守!”
“每当我想服用丹药,延长自己的寿命和增长自己的修为的时候,就会想起你的身影,你的身影就像阳光刺穿黑夜一样,将丑陋的我彻底的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年轻正义的自己早就死了,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一个有着执念丑陋的老头,或许,当初我答应就是错的!”
“而我也不能一错再错,他们一直在给我送丹药,我一个都没有吃过,而我也不敢把这些真相告诉你。”
“直到,我寿尽之时,我都在欺骗你!”
虚影终于是撑不住了,只见他下一刻举起颤颤巍巍的手指,手指之中射出一道流光,朝第二枚玉佩而去。
“临死的时候,我把那些丹药,放在了你们家传的玉佩之中,并设置了只有我能打开的禁制,你的父亲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以为我是在为他的那个小儿子而设,但其实,我是为你!”
“那些丹药,也许他们是肮脏丑陋的,但也许将来的有一天他们会助你一臂之力,你得知真相之后,怨恨为师也好,原谅为师也怕,为师这一生什么也说不好!什么也没做好!”
“但唯独一件事,我是即便死去也骄傲万分,那就是收了你这个弟子!”
“去吧!去吧!希望你接下来的道路一切顺利,也希望你能接受为师的心意!”
随后,虚影彻底消散,整个空间里只留下,旁边散落着品阶不低的大量丹药和感受灼心疼痛般的李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