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秘境出口附近,空间扭曲的光芒如同沸腾的水面般剧烈荡漾,将周遭的景物切割成破碎的光影。
获得机缘或是侥幸保住性命的修士们,此刻都顾不上休整调息,争先恐后地化作道道流光,如同扑火的飞蛾,急切地投向那越来越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崩溃的传送光门。
喧嚣、匆忙、乃至一丝劫后余生的慌乱,构成了此地的主旋律。
而这混乱,对于此时的凤翔而言,正是最完美的屏障。
他藏身于一块被秘境烈焰灼烧得焦黑皲裂的巨岩阴影之下,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与岩石本身的死寂融为一体。
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灵魂深处因过度催动《凤飞九舞》以及反噬残魂带来的撕裂感更是如同针扎火燎。
但他强行保持着意识的绝对清醒,一双重新点燃了生命之火的眼睛,如同最冷静的猎手,透过岩石的缝隙,锐利地观察着出口处的每一个动静。
他看到了流云宗的云飞扬,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少主,此刻仅带着一个狼狈不堪的跟班,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仓惶,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光门;也看到了几个气息明显强横一截、周身宝光隐隐的宗门弟子,他们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在同伴警惕的簇拥下,目光扫视四周,迅速没入光门,显然在秘境中收获颇丰。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那里,几名身着万凤门核心弟子服饰的人,正聚集在一起,他们的目光不像其他人那样充满逃离的急切,反而带着一种审视与等待,不断在涌向光门的人群中逡巡搜索,像是在寻找着特定的目标。
果然还是来了。
凤翔心中最后一丝对宗门残存的、复杂的期冀,如同风中残烛,在这一刻彻底熄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他们等待的,绝非是那个名为“黑斗羽”的、挣扎了三千年的弟子,而是一个成功的容器,一个承载了古老残魂、可供宗门驱策的老祖,或者,最不济,也是一具蕴含着混沌源息能量、可以回收榨取最后价值的尸体。
他凤翔,绝不能再做宗门的棋子,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这新生的机会,是他用命搏来的,只属于他自己!
强忍着经脉中因灵力近乎干涸而产生的抽痛,以及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眩晕,凤翔深吸了一口灼热与冰寒混杂的空气,将刚刚依靠丹药恢复的、为数不多的微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双腿经脉之中。
那得自残魂记忆的《凤飞九舞》身法口诀在心间流淌,带来一种陌生而又契合的韵律感。
是时候了!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一名万凤门弟子似乎察觉到这边阴影的密度有些异常,眉头微蹙,疑惑地转头望来的瞬间——
凤翔动了!
他的身影没有带起丝毫风声,更没有寻常修士飞遁时那耀眼的灵光爆发。
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实体重量,化作了一道扭曲的光线,一道融入背景噪音的杂影,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轻飘飘却迅疾无比的轨迹,如同被无形气流卷起的鸿毛,精准地滑向那剧烈波动、即将达到顶点的传送光门!
《凤飞九舞》第一重——潜凤匿迹!
这上古身法的玄妙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周围那些灵光爆闪、气势汹汹冲撞向光门的修士映衬下,他这种不带丝毫烟火气的移动方式,反而成了一种另类的隐形,巧妙地利用了视觉的盲点和思维的定式。
而他的气息,也在淡淡的淡化和消失。
“咦?”那名万凤门弟子揉了揉眼睛,刚才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阴影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流动,但定睛看去,焦黑巨岩下除了扭曲的光影,空无一物。
“是空间波动引起的错觉吗?”
他摇了摇头,暗自嘀咕,将这点疑虑归咎于秘境出口的不稳定,转回了目光,继续搜寻那期待中的身影。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凤翔已然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悄无声息地嵌入了最后几批冲向光门的人群末尾。
他的身影在强大的空间之力荡起的涟漪中微微扭曲、模糊,下一秒,便随着一阵强烈的空间拉扯感,彻底消失在了冰火秘境的入口处。
三界城,中心广场。
巨大的传送阵光华前所未有的炽盛,如同一个短暂的小太阳,将整个广场映照得纤毫毕现。
一道道身影从中跌撞而出,姿态各异,带着劫后余生的强烈庆幸、获得机缘难以自抑的狂喜、或是失去同伴好友的黯然神伤。
早已等候在此的各方势力人员立刻蜂拥而上,辨认、接应、询问,场面一时喧闹鼎沸,如同煮沸的开锅。
高台之上,李虹天依旧负手而立,白衣在广场喧嚣的气流中微微拂动,宛如独立于尘世之外的仙人。
他那双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两面澄澈的冰镜,缓缓扫过下方每一个从秘境中归来的身影。
他的视线在几个气息与进入秘境前相比有显着跃升或质变的人身上,会略微停顿刹那。
他的目光掠过了相互搀扶着走出光阵的蓝浅冰与绿酒红。
两女的气息已然稳固,蓝浅冰更是成功突破至合体初期,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精纯的冰寒道韵。
更重要的是,她们脸上那沉积了数百年的刻骨仇恨似乎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以及眼眸深处对未知前路的清晰坚定。
她们没有理会任何上前搭话或探寻的目光,甚至没有如同其他修士一般,敬畏地望向高台之上的正道魁首,只是彼此支撑着,步履沉稳,径直朝着广场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街道尽头。
李虹天对此并未有任何表示,既未阻拦,也未出声,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
他的宽容,并非无原则的滥善,他在想,这两个魔道,她们的罪孽,能否一笔勾销。
不能!
等今天过后,好好查查这两位,罪不至死那就放过,如果,她们手上沾有无辜的罪孽,那就没法了。
即便和自己的兄弟撕破脸,自己也不能放任魔道荼毒世间。
储物戒之中,那一枚血契,这闪烁着血色的光辉。
而他那超越常人的灵觉,其主要注意力,始终锁定在传送阵最后一阵剧烈波动、光华开始由盛转衰的刹那。
就在那强光如同潮水般退去,空间涟漪即将平复的最后一瞬,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逸散的空间能量余波完美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又似错觉,轻飘飘地“滑”了出来。
他落地时悄无声息,脚步带着明显的虚浮,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却立刻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稳住。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茫然四顾或寻找同门,而是巧妙地借助了前方一名身材高大、正兴奋挥舞手臂的修士的身形作为天然遮挡,迅速而隐蔽地扫视了一圈整个广场。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在万凤门人员聚集的方向,刻意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那眼神中,再无半分归属,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警惕与冰冷的疏离。
是凤翔。
他出来了,而且状态远比李虹天预想的要清醒。
李虹天金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他不仅看到了凤翔那身破烂衣衫下,因混沌源息滋养而隐隐透出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新生气息,更看到了他眼中那被艰难磨砺出的、属于真正求生者的冷静与决绝。
“懂得藏锋,善借于势,心火未熄……倒是比很多天骄,像样多了。”
李虹天心中暗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一丝纯粹的旁观,多了一分几不可闻的认可。
他欣赏这种于绝境中挣扎出的韧性,哪怕这份韧性未来可能与正道理念有所冲突,但此刻,它值得一份基本的尊重。
凤翔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更没有时间去感慨重见天日。
他必须立刻离开三界城!万凤门的人不是傻子,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他并未按照他们设定的剧本出现,大规模的搜索随时可能展开。
他强提着一口气,身形如同鬼魅般在喧闹的人群缝隙中几个精妙的闪烁,利用人们注意力分散的瞬间,便已脱离了最显眼的核心区域,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朝着一条事先观察好的、人烟相对稀少的巷道口遁去。
“彩蝶。”李虹天目光未动,轻声唤道。
“少主。”彩蝶如同一直静立在阴影中,闻声即刻上前半步。
“让他走。”李虹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言出法随的意味,“告知龙骧卫,不必理会万凤门那边的反应,撤去对应方向的暗哨。”
彩蝶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她不明白少主为何会对一个明显违规参赛、且出身并非正道核心的老牌弟子如此宽容,甚至可以说是提供了便利。
而且天骄大会本质上是挑选和少主共同进入幽魂海眼进行历练的人,为何,少主要对某人开这样一个小灶。
但她对李虹天的命令早已形成了绝对服从的本能,当下毫不犹豫地躬身应道:“是!”
她纤细的手指在袖中悄然结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法印。
几名原本若有若无、气机隐隐封锁着广场外围几个关键出口的龙骧卫精锐,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指令,他们面无表情,身形微动,如同融入背景的磐石,悄无声息地让开了一个看似巧合的、通往复杂坊市区域的缺口。
正全神贯注寻找突围路线的凤翔,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包围圈气机上这个细微的变化。
他虽然不明所以,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测——是陷阱?还是另有高人插手?但强烈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疑虑。
机不可失!
他将这顺利的逃脱,归功于自己刚刚掌握的上古身法的神妙,以及或许存在的、那么一丝来之不易的运气。
片刻之后,万凤门于三界城的临时驻地。
“什么?!黑斗羽没出来?!这怎么可能!”一名面容阴鸷、身着万凤门长老服饰的老者猛地从玉座上站起身,强大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溢散而出,将房间内的摆设震得嗡嗡作响,脸色难看至极。
“混沌源息被引动的气息明明就被探查出来了!算无遗策!他要么成功被老祖宗残魂占据肉身,重塑道基,要么就该力竭而亡,尸体也会被秘境规则排斥出来!怎么会凭空消失?!”
“回……回禀墨长老,”
一名核心弟子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声音发颤。
“我们的人守在出口,瞪大了眼睛,仔细检查了每一个出来的人,绝对没有黑斗羽师兄的踪影……而且,而且也没有感知到任何属于老祖宗残魂的独特波动……”
“废物!一群废物!”墨长老勃然大怒,袖袍猛地一挥,一道凌厉的罡风将身旁那张由珍贵灵玉打造的茶几拍得粉碎,化为齑粉!
“找!立刻加派人手去查!就算把三界城翻过来,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混沌源息和老祖宗的残魂,关乎宗门未来大计,绝不能有失!”
整个万凤门驻地顿时一片鸡飞狗跳,一道道命令被迅速下达,众多弟子如同被捣了窝的马蜂,纷纷涌出驻地,开始在三界城内进行拉网式的搜寻,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然而,他们注定要徒劳无功。
与此同时,凤翔已经如同滴水入海,彻底消失在了三界城那庞大如迷宫般的建筑群与川流不息的各色人潮之中。
他在一处鱼龙混杂的陋巷中,迅速褪去了那身标志性的、已然破损的万凤门弟子服饰,换上了一件毫不起眼的、沾染着些许油污和尘土的灰色布袍,用一块脏兮兮的粗布包住了头脸,只露出一双沉静而警惕的眼睛。
他混入了一支护送着普通物资、正准备离开三界城前往偏远地域的小型商队里,扮演着一个沉默寡言、身体似乎有些不适的临时杂役。
他低着头,弓着背,将自身所有可能引人注意的灵力波动收敛到近乎虚无,步履蹒跚地跟在车队末尾,朝着与太极殿核心势力范围相反的方向,迤逦而行。
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透过狭窄巷口高耸屋檐的缝隙,在他灰布包裹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斑驳陆离的光影。
在即将随着商队拐出最后一条小巷,彻底离开广场区域视野时,他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远处那高耸入云、在阳光下流转着浩然清光的太极殿轮廓。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过往的留恋,没有对失去宗门依靠的彷徨,只有如同冰雪覆盖下火山般的冰冷决然,以及一丝对广阔未来再也无法压抑的、名为野望的火焰。
“终有一日,我凤翔之名,亦将如你们一般,响彻寰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是以万凤门弃子或者工具的身份,而是以我凤翔——本人之名!”
他毅然转身,汇入那碌碌的人流与扬起的尘土之中,步伐虽然因伤势和虚弱而依旧有些虚浮,但那挺直的脊梁,却仿佛能撑起即将到来的所有风雨。
旧的枷锁与荣辱,已在冰火孤峰之巅彻底焚毁。
新的羽翼与征程,正于磨难与背叛的灰烬中悄然滋长。
凤翔于飞,其羽未丰。
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他的路,这真正属于他凤翔一个人的通天之路,方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