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洞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只有冰棱偶尔断裂的细微声响,以及蓝浅冰努力平复紊乱灵力的急促呼吸。
赵心尘消失了,但他留下的真相和选择,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绿酒红和蓝浅冰的心头,比这万年玄冰窟的寒意更刺骨。
绿酒红呆呆地看着自己掉落在冰面上的剑,那反射着幽蓝寒光的剑身,此刻看起来如此可笑。
几百年来,她视若生命、日夜淬炼,只为有朝一日能刺入仇敌心脏的利器,如今却连握起的力气和理由都仿佛失去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她喃喃自语,声音空洞,像是在问蓝浅冰,又像是在问自己。
蓝浅冰没有立刻回答。
她闭上眼,全力引导着体内玄冰髓残存的能量,修复着因情绪剧烈波动而险些崩溃的经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浊气,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姐姐,”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你还记得,师尊最后一次闭关前,给我们服下的那瓶淬元丹吗?”
绿酒红身体微微一颤。
她当然记得。那丹药号称能纯化灵力,助她们突破瓶颈,但服用后,她们却昏睡了整整三日,醒来后总觉得神魂深处似乎被烙印下了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当时只以为是药力过猛,如今想来……
“还有那次,”蓝浅冰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他让我们去极阴之地采集‘九幽魂草’,说是炼制救命丹药,可那地方凶险万分,同去的几位师兄师姐都莫名陨落了,只有我们侥幸生还现在想想,他真的是需要那株草,还是需要我们在绝境中激发潜藏的特殊灵根体质?”
一桩桩,一件件,以往被她们刻意忽略或美化的细节,此刻在赵心尘话语的催化下,纷纷浮现出狰狞的原貌。那些所谓的关爱与栽培,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目的。
“我们……我们真的只是他培养的材料?”绿酒红的声音没有起伏,信念虽然有些崩塌,但,考虑到师尊是魔道的老祖,以及魔道的行事风格和做事目标。
到底是能够接受的。
“至少,如果我们真的要为师尊报仇的话,至少要想想值不值。”
蓝浅冰走到她身边,捡起地上的剑,递还给她,眼神坚定,“姐姐,赵心尘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他杀人如麻,是魔道巨擘,他的话也未必全真。”
“但有一点他说对了——我们的人生,难道真的就为了师尊而活吗?真的值得吗?”
“当初,我们何尝想来这里做卧底,何尝想和赵心尘有这样一段孽缘!”
“可到底当时我没有选择,你也没有,不听话的东西,在师尊那里是没法见到第二天的太阳的!”
她握住绿酒红冰冷的手,感受着对方微微的颤抖:“仇恨可以成为力量,可以让我们感受到最本质的情感冲动,但是,赔上我们自己都不珍惜这条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命,去给一个只知道利用和指使的师尊报仇,那算不算才是真正辜负了自己。”
绿酒红抬起头,看着妹妹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眸子,心中的迷茫和痛苦仿佛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
她反手紧紧握住蓝浅冰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混合着血污,在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
这几百年的恨,太沉重了,沉重到几乎压垮了她们的一切。
如今有人告诉她们,这种恨实在是太过于荒诞了,那种解脱感与空虚感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言。
“可是……可是我们还能去哪里?”绿酒红哽咽着,“除了恨他,我们还能做什么?”
“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容身?”蓝浅冰望向洞口那被寒雾笼罩的外界。
“我们可以去游历四方,看看这修仙界的壮丽山河;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潜心修炼,追求真正的大道;甚至可以一直在一起了,真正的一直在一起。”
她的眼中渐渐焕发出一种新的光彩,那是对未来的憧憬,是对摆脱枷锁后新生的渴望。
“姐姐,我们自由了。这是他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还给我们的自由。我不想浪费它,我想和你一起享受它。”
姐妹二人相拥在一起,在冰冷的洞窟中汲取着彼此身上微弱的暖意。
几百年的相依为命,此刻在信念重塑的关头,显得尤为重要。
良久,绿酒红终于止住了泪水,她推开蓝浅冰,胡乱地擦了把脸,眼神虽然还带着红肿,却不再迷茫。
“你说得对。”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郁了几百年的浊气全部吐出。
“这仇……不报了!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们自己!从今往后,我绿酒红,只为自己而活!”
她捡起剑,却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杀气地握着,而是将其收入鞘中,动作带着一种释然的平静。
“当务之急,是帮你彻底炼化玄冰髓,然后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绿酒红重新振作起来,尽管内伤依旧,但精神却焕然一新,“你需要护法,我来。”
蓝浅冰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却与仇恨截然不同的光芒,欣慰地点了点头。她再次盘膝坐下,这一次,心无旁骛,全力引导着体内精纯的寒性能量,向着那困扰已久的瓶颈发起了冲击。
或许她们真的释然了吧!
冰洞外,阴影之中。
赵心尘并未真正远离。
他靠在一处冰岩后,神识悄然笼罩着洞内的情况。
听着两女最后的对话,他那张普通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那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察觉的轻松?
他随手又摸出一把瓜子,刚想嗑,却顿了顿,最终又收了回去,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总算……还没蠢到家。”
秘境之外,高台之上。
李虹天依旧静立,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秘境入口变幻不定的光芒。
彩蝶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她能感觉到少主的心情似乎并不凝重,反而有种看戏的悠闲?
“彩蝶,”李虹天忽然开口,声音平淡,“你说,一个人如果背负了太久的枷锁,突然卸下,是会茫然无措,还是会……展翅高飞?”
彩蝶微微一怔,思索片刻,恭敬答道:“回少主,奴婢不知,但奴婢想,若能放下,总比被永远禁锢要好。”
然后她偏头看了一下李虹天,嘴角带着暖洋洋的笑意,说道:“不过对我来说,我永远都忘不了某人亲自给我解放的那一天!”
李虹天看着那笑意,以微笑回以微笑,他嘴角微扬:“是啊,放下就好。就怕有些人,明明钥匙就在手里,却宁愿被锁一辈子。”
“而且,那一天某人其实可以做得更好的,可惜,那一天的某人只拯救了一个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冰洞中那对终于做出抉择的姐妹,也看到了某个躲在暗处嗑不成瓜子的家伙。
“通知下去,”李虹天吩咐道,“秘境结束后,若有人自行离去,不必阻拦,也不必追踪。”
彩蝶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应道:“是,少主。”
李虹天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秘境。
他知道,里面的戏,还没完。
但他有种预感,最拧巴的那一部分,似乎已经过去了。
剩下的,就看那些人自己的造化了。
冰洞内,蓝浅冰周身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强大的冰寒灵力开始缓缓凝聚。
新的道路,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