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山长老那如同闷雷般的质问在赤岩坳中回荡，带着沉甸甸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审视。
“凌家的小子？还有…磐石的气息？你们…惹上了神殿的狗？”
洼地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突然出现的三人身上。流亡者们紧握着简陋的武器，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警惕和敌意。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和血腥气似乎更加浓重了几分。
凌风强撑着伤势，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挤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朝着高处的岩山长老微微躬身：“岩山长老明鉴。神殿爪牙肆虐，视下界生灵如草芥，我等不过是为求活路，不得已反抗，杀了几个追索血税、草菅人命的走狗而已。”他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描淡写，但话语中透露的信息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杀了神殿的人？！”
“他们…他们怎么敢？！”
“完了！神殿的巡卫队很快就会追到这里！”
洼地里瞬间响起压抑的惊呼和恐惧的议论。不少流亡者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看向林烬三人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警惕，更添了巨大的恐慌和排斥！杀死神殿税官，这是捅了天大的马蜂窝！整个部落都可能因此遭受灭顶之灾！
岩山长老那如同岩石般冷硬的面容看不出太多变化，但握着黝黑地脉晶杖的手却猛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越过凌风，死死锁定在林烬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他背上昏迷的石岳身上。
“磐石…武魄…”岩山长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疑惑，更有一丝深藏的激动。“如此纯正…不，是经历过某种…蜕变的气息…”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石岳扭曲的左臂和胸前被简单包扎的伤口，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沉寂却坚韧的武魄本源。“把他…放下来。”
林烬感受到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目光，心中警惕，但此刻别无选择。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沉重，小心翼翼地将石岳魁梧的身躯从背上放下，安置在洼地边缘一块相对平坦、干燥的岩石上。
岩山长老拄着地脉晶杖，缓步从高处走下。他脚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与大地相连。流亡者们敬畏地让开道路。他走到石岳身边，蹲下身，布满老茧、如同枯树皮般的手掌，轻轻按在了石岳的额头上。杖顶那颗暗黄色的地脉晶石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如同水流般缓缓流淌而下，覆盖住石岳的身体。
一股浑厚、温和、带着大地脉动气息的力量，顺着岩山长老的手掌和晶石光芒，缓缓注入石岳体内。
石岳那原本微弱而紊乱的气息，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稳、悠长起来！他胸前塌陷的伤势似乎也被这股力量稍稍抚平，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脸上痛苦的神色减轻了不少。一股微弱却更加凝练的土黄色光芒，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皮肤下缓缓流淌。
“果然…是经历了生死涅盘的磐石武魄…”岩山长老收回手掌，眼中那深藏的激动再也无法掩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林烬那布满裂痕、灰败如尸的皮肤和周身萦绕的诡异死气，又落在凌风塌陷的胸口和歪斜的面具上，最终，那锐利的目光重新变得沉稳如山。
“带他们去‘石心帐’！”岩山长老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浑厚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用最好的‘地脉凝血膏’！告诉‘岩虎’，加强警戒！十里范围，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是！长老！”几个精悍的流亡者立刻应声，眼神中的排斥和恐慌虽然未消，但对长老命令的服从压过了一切。
林烬和凌风被带到了洼地中心一顶最大的兽皮帐篷内。帐篷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地面铺着厚厚的干燥兽皮，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火塘，燃烧着散发着清香的松枝。帐篷壁上挂着一些风干的草药、兽骨工具和几幅描绘着山岳图腾的粗糙壁画。
一位脸上涂着更多赭石色泥彩、眼神沉稳的老妇人（部落的药师）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为凌风处理塌陷的胸骨和内伤，涂抹上一种散发着浓郁土腥味和草木清香的黑色药膏。凌风疼得龇牙咧嘴，但药膏敷上后，一股温和坚韧的力量立刻渗透进去，让他萎靡的气息迅速稳定下来。
林烬拒绝了老妇人处理他身上那些被烙铁灼烧的焦黑疤痕和皮肤下不断逸散的灰黑死气。他盘膝坐在厚厚的兽皮上，模仿着哑叔的呼吸节奏，笨拙地引导着体内那饱胀沉重的灰色漩涡。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经脉撕裂的剧痛，但在这相对安全的环境下，他需要尽快恢复一丝力量。星尘古玉被他贴身藏好，那温润的隔绝之力稍稍减轻了体内能量躁动带来的痛苦。
石岳被安置在另一张厚实的兽皮铺上，岩山长老亲自守在一旁，不时用那地脉晶杖引导温和的地脉之力滋养他的身体。石岳的气息越来越平稳，如同沉睡的巨岩。
夜幕降临，戈壁的寒风在赤岩坳外呼啸，如同鬼哭。帐篷内，火塘的松枝噼啪作响，散发着暖意和松香。
凌风斜靠在兽皮垫上，胸口的塌陷被一种坚韧的兽皮和骨片固定住，敷上了厚厚的黑色药膏。他摘下了那副破损的灰黑色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俊逸的脸，只是此刻写满了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慵懒。他手中把玩着一块边缘光滑、不知什么材质的黑色小牌，目光却透过帐篷门帘的缝隙，看向外面在篝火映照下、如同沉默岩石般巡逻的流亡者身影。
“啧啧…磐石之裔…没想到这破地方，还藏着这么一支硬骨头。”凌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看向一旁闭目调息的林烬，“小怪物，你的运气不错。这傻大个的武魄，对他们来说，恐怕比命根子还重要。”
林烬缓缓睁开眼，灰色的火焰在眼底深处跳动了一下，没有回应凌风的话。他的目光落在沉睡的石岳身上，又看向帐篷外那些沉默坚韧的身影。这个部落，似乎与石岳有着某种渊源。
“不过…”凌风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惯有的戏谑弧度，但眼神却锐利起来，“光靠硬骨头，可躲不开神殿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巡卫队，更别说离开这该死的下界遗弃之地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黑色小牌。“想活命，想离开，光有蛮力不行，还得有…这个。”他看向林烬，眼神带着一丝蛊惑，“情报。”
林烬沉默地看着他。
“这戈壁深处，藏着一处‘黑风眼’。”凌风压低声音，如同吐露一个秘密，“不是黑风寨那种不入流的土匪窝，而是真正见不得光的‘黑市’。三教九流，亡命之徒，被神殿通缉的‘异端’，甚至…一些偷偷摸摸下来‘淘宝’的中天域散修，都在那里汇聚。那里，是遗弃之地消息最灵通、路子最野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着林烬：“想搞清神殿最近的动向，想找到避开巡卫队封锁的路子，甚至…想弄到前往中天域的‘门路’，那里是唯一的选择。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肉痛，“那鬼地方，只认‘血晶’和硬通货。咱们现在…可是穷得叮当响。”
血晶？林烬眉头微皱。那是下界一种蕴含微弱气血之力和煞气的矿石，也是被神殿默许的、遗弃之地最底层的流通货币。
“而且，”凌风补充道，眼神更加锐利，“咱们这副尊容，尤其是你小怪物身上这死气…太扎眼了。得弄点东西伪装一下，不然一进去就得被当成肥羊或者怪物盯上。”
伪装…情报…血晶…门路…
林烬的目光扫过帐篷角落里堆放的一些部落物资：风干的兽肉、粗糙的兽皮、一些闪烁着微弱土黄色光芒的矿石碎块…还有，他之前从古战场遗迹带出来的、那几块锈迹斑斑、却蕴含着微弱金属死气的兵器碎片…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刺破戈壁的铅灰色云层时。
赤岩坳边缘，一块巨大的风蚀岩石下。
林烬换上了一套磐石之裔提供的、由厚实兽皮简单缝制的衣裤，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也被老妇人用特制的赭石色泥彩涂抹得黝黑粗糙，掩盖了皮肤下那灰败的色泽和细微的裂痕。一顶宽大的兽皮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燃烧着灰色火焰、此刻却刻意收敛了锋芒的眼睛。他周身那逸散的灰黑死气，在星尘古玉的微弱屏蔽和他刻意的收敛下，也变得极其微弱，如同一个重伤未愈、气息阴冷的普通流亡者。
凌风同样换上了兽皮衣物，脸上的泥彩掩盖了苍白，胸口的伤势被厚实的衣物遮掩。他手中把玩着几块林烬提供的、锈迹斑斑的兵器碎片，眼神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岩山长老拄着地脉晶杖站在一旁，苍老的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林烬身上，沉声道：“黑风眼…鱼龙混杂，凶险莫测。磐石之裔与那里有些微薄的‘旧账’，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和基础的掩护。但里面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谨言慎行，活着回来。阿岳…我会照看。”
林烬沉默地点了点头，将一块用坚韧兽皮包裹好的、锈蚀最严重、金属死气最浓的巨斧碎片塞进怀里。
凌风嘿嘿一笑，将剩下的几块碎片也收好，朝着岩山长老拱了拱手：“谢了，长老。等我们回来，说不定还能给您带点‘惊喜’。”
两人不再耽搁，在几名熟悉地形的磐石之裔猎人带领下，如同融入戈壁风沙的幽灵，迅速离开了赤岩坳。
……
穿过一片如同迷宫般的巨大风蚀石林，又绕过几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流沙区域。在领路的猎人发出几声类似鸟鸣的暗号后，前方一处毫不起眼、被巨大沙丘半掩的狭窄裂隙入口处，两个如同岩石般沉默、穿着破烂皮甲、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守卫，缓缓让开了道路。
一股混合着汗臭、劣质烟草、血腥、金属锈蚀、腐烂食物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疯狂气息，如同实质的浊浪，瞬间从裂隙深处扑面而来！
林烬和凌风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不适，踏入了这条被称为“黑风眼”的通道。
通道狭窄、昏暗、潮湿。两侧粗糙的岩壁上，每隔几步便插着燃烧着劣质油脂的火把，昏黄摇曳的火光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嶙峋的岩壁上，如同群魔乱舞。脚下是粘稠的、混合着不明污物的泥泞地面。
越往里走，空间逐渐开阔，喧闹声也如同潮水般涌入耳中！
叫卖声、争吵声、醉汉的狂笑声、女人的尖叫声、骰子在破碗里滚动的哗啦声、皮鞭抽打在肉体上的闷响…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疯狂交响乐！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如同倒扣巨碗般的天然地下溶洞出现在眼前！溶洞顶部垂挂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滴滴答答落下浑浊的水滴。溶洞内，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和人流！
所谓的摊位，大多只是在地上铺一块肮脏的破布，或者用几根木棍支起一个摇摇欲坠的棚子。上面摆放的物品千奇百怪：锈迹斑斑、缺口卷刃的刀剑；散发着微弱灵力波动却布满裂痕的劣质护符；风干的、分辨不出种类的兽骨兽皮；颜色诡异、气味刺鼻的不知名草药；甚至还有被关在锈蚀铁笼里、眼神凶戾的幼年妖兽…
人流更是鱼龙混杂！穿着破烂皮甲、浑身散发着血腥煞气的佣兵；裹着肮脏斗篷、眼神鬼祟的药剂贩子；袒露着满是刺青和伤疤胸膛的角斗士；戴着兜帽、气息阴冷的“情报贩子”；还有一些穿着相对整齐、但眼神倨傲、明显来自中天域的修士，在护卫的簇拥下，如同巡视猎场般走过肮脏的摊位，对那些“破烂”挑挑拣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刺鼻的味道，汗臭、血腥、劣质烟草、腐烂食物、廉价香水、还有浓烈的酒气…光线昏暗摇曳，人影幢幢，交易在阴影中快速进行，充满了赤裸裸的欲望和弱肉强食的法则。
这就是黑风眼！遗弃之地阴影中的心脏！情报、物资、罪恶、生路…一切都在这里如同暗河般涌动！
凌风如同回到了水里的鱼，虽然伤势让他动作有些僵硬，但那双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充满了兴奋和猎人的光芒。他压低声音对林烬道：“分头行动。我去‘百晓生’那里摸摸神殿最近的动向和封锁情况。你去‘铁锈坊’那边，把手里的‘废铁’处理掉，换点血晶，顺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伪装道具和…‘门路’的消息。记住，只换血晶，别露富！一个时辰后，‘血酒桶’酒馆后面巷子碰头。”
林烬默默点头，目光扫过喧嚣混乱的市场。他很快锁定了溶洞深处一片区域，那里弥漫着更加浓烈的金属锈蚀和熔炉焦糊的味道，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铁锈坊。
他拉了拉宽大的兽皮帽檐，低着头，如同一个沉默的买家，融入了汹涌的人潮。周围嘈杂的声音、贪婪的目光、混乱的能量波动，都让他体内的灰色漩涡微微躁动。他强行模仿着哑叔的呼吸节奏，压抑着那冰冷的吞噬本能，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的摊位，寻找着有价值的信息和目标。星尘古玉在怀中散发着微弱的温润感，如同一叶扁舟，在这片充满罪恶和机遇的浊流中，艰难地维系着一丝清醒。
情报的暗网，在这片混乱的阴影之地，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