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行已进入最后的倒计时,公司上下如同上紧发条的精密钟表,在一种混合着亢奋与紧张的节奏中高速运转。签证、物流、展品保险、最终版宣传物料校对……千头万绪,纷至沓来。然而,在这片忙碌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漩涡中心,林砚却为自己安排了一次短暂的逃离。
她没有告诉太多人,只让助理推掉了一个下午的非紧急会议,独自驱车数小时,回到了那片梦开始的地方——云南,那个隐藏在山峦与云雾之间,有着青石板路和李阿婆扎染工坊的小镇。
距离她第一次来到这里,被李阿婆困在传统与生存夹缝中的处境所触动,继而萌生那个看似狂妄的“非遗帝国”梦想,时光已悄然流转了数年。小镇似乎变了一些,沿街多了几家挂着“创意民宿”和“文创小店”招牌的铺面,游客也似乎比记忆中多了些。但当她拐进那条熟悉的小巷,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板蓝根和米浆的独特气味,以及那扇虚掩着的、被岁月侵蚀出深深纹理的木门,又将一切拉回了原点。
她轻轻推开门,院子里依旧是高悬着的、如同瀑布般的蓝色染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洒下斑驳的光影。李阿婆正坐在院中的小凳上,就着天光,仔细地缝制着一块染布的边缘。她的背似乎比记忆中更佝偻了一些,白发也更多了,但那双布满老茧、沾染着靛蓝的手,依旧稳定而灵巧。
听到脚步声,李阿婆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来人。当认出是林砚时,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无比纯粹而温暖的笑容,像一朵在深秋绽放的菊花。
“林姑娘?你怎么得空来了?”阿婆放下手中的活计,想要起身。
林砚快步上前,扶住阿婆的手臂,顺势在她旁边的一个小马扎上坐了下来,就像当年无数次交谈时那样。“阿婆,您坐着,别忙。”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带着一种回到家的松弛。
“我就是……来看看您。”林砚看着阿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这几年的波澜壮阔,公司的起落浮沉,团队的争吵与融合,以及那即将面对的、充满未知的国际舞台……这一切,在这方静谧的、只有染布飘动和缝衣针穿过布料细微声响的小院里,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李阿婆却仿佛能看透她的心绪,她用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睛端详着林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瘦了,也累了。心里头,装着大事呢。”
林砚鼻尖微微一酸,点了点头。在阿婆面前,她无需任何伪装。“阿婆,我过几天,要出趟远门。去法国,巴黎。”
“巴黎?”李阿婆重复着这个对她而言有些陌生的地名,眼神里有些困惑,但更多的是对林砚无条件的信任,“去那么远的地方做啥子?”
“去参加一个很大的展览,世界上很多顶尖的手艺人和设计师都会去。”林砚努力用阿婆能理解的语言解释,“我们做了一个新的品牌,叫‘天工集’,用的是比扎染更复杂、更费时的缂丝手艺,做了几只包,想拿去给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看看。”
她拿出手机,调出几张“山涧灵鹊”系列的保密照片,小心地递给阿婆看。屏幕上,那在黑色皮革上熠熠生辉的缂丝喜鹊,精致得令人屏息。
李阿婆戴上老花镜,凑近了手机屏幕,仔细地看了很久很久。她的手指隔着屏幕,轻轻虚抚过那缂丝的画面,嘴里喃喃道:“这鸟……活灵活现的,这得费多少功夫啊……真好看,真好看……”
她抬起头,看向林砚,眼中没有丝毫对陌生技艺的隔阂,只有同为手艺人的理解与赞叹,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了然的欣慰:“你们这是……要把咱们这些老家伙手里的好东西,带出去,唱给外面的人听啊。”
这句话,朴实无华,却瞬间击中了林砚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眼眶发热,用力点头:“嗯,阿婆,我想带出去,让大家都看到,都听到。就像当年,我们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您的扎染一样。”
李阿婆笑了,笑容里充满了历经世事的平和与祝福:“好啊,好啊!去吧,姑娘。放心地去,大声地唱。”她顿了顿,看着院子里那些飘扬的蓝色染布,声音悠远而坚定,“咱们的东西,不差。差的,就是个让外人晓得的机会。你去了,好好唱,让他们都听听,咱们这山沟沟里,也有能惊动世界的调子!”
她没有问成败,没有问风险,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给予了林砚最坚实的支持。这份支持,源于这片土地最深处的文化自信,源于对手艺本身价值的坚信不疑。
林砚紧紧握住阿婆粗糙而温暖的手,仿佛能从这双手中,汲取到无穷的力量。这一刻,她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在商业世界里运筹帷幄的cEo,不再是那个在团队面前坚定无比的领导者,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站在市集上,被传统之美与现实之困所震撼,继而义无反顾踏上这条路的年轻女孩。
只是,这一次,她的行囊里,不再只有一腔热血和一个模糊的蓝图。她的行囊里,装着李阿婆的扎染,装着陈师傅的缂丝,装着张师傅的苏绣,装着无数传承人的期盼,也装着整个团队数年来的心血与智慧。
告别阿婆,走出那条小巷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与院子里那些蓝靛染布相互辉映。林砚回头望去,小院在暮色中宁静而安详,如同一个永不熄灭的文化火种。
她知道,无论她将走得多远,飞得多高,她的根,始终深深扎在这片土地上,扎在这些沉默而伟大的手艺之中。这次告别,不是远离,而是为了带着根脉的回响,去往更广阔的世界,完成一场盛大的、属于东方文明的交响。
第24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