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将“传承之光”大厦包裹在一片静谧之中。顶层的办公区,只剩下林砚办公室那一方青瓷台灯散发出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光晕。送走了最后一份需要签批的文件,处理完邮箱里标记为“紧急”的邮件,林砚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走上了与办公室相连的私人露台。初夏的夜风带着一丝微凉,吹散了白日里积攒的些许疲惫,也让她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清晰,或者说,更加无处遁形。
脚下,是依旧川流不息的城市光河,远处霓虹闪烁,勾勒出帝国商业疆域的繁华轮廓。抬头,是难得在城市中心看到的、几颗稀疏却格外明亮的星辰,恒久地悬于天际,冷静地注视着人间的兴衰起落。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虚无感,在此刻悄然攫住了她。
就在今天下午,她刚刚批准了“意境”系列堪称天文数字的启动预算;听取了秦澜关于公司现金储备已突破某个惊人阈值的汇报;与杨哲讨论了未来三年全球人才招募的宏伟蓝图;甚至,还审阅了周锐提交的、关于在迪拜开设最新旗舰店的可行性报告,那上面的预估投资额,是当年在纽约选址时完全无法想象的数字。
帝国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扩张,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巨大的资源,影响着成千上万人的生计,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定义着全球范围内对东方美学的认知。
成功毋庸置疑。权力触手可及。
可为什么,在这无人窥见的深夜,在这帝国权力的顶峰,她却感到一种深彻骨髓的……疏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金属栏杆,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之中。那些在会议上侃侃而谈的战略,那些在报告上精准批复的数字,那些在谈判中运筹帷幄的条款……它们真实、有力,构筑了坚实的现实,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让她触摸不到最初的那份滚烫。
那个在云南市集,蹲在李阿婆摊位前,因为一条围巾的廉价而心头刺痛、彻夜难眠的年轻女孩,她的身影,如今在哪里?
那个仅仅怀着“让匠心被看见,让传承有价值”的朴素愿望,就敢押上全部身家、四处碰壁却眼神明亮的创业者,她的心跳,是否还在这个庞大帝国的核心搏动?
她拥有了曾经梦想的一切,甚至远超梦想。可这份“拥有”,是否正在悄然异化,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束缚?她驾驭着帝国这艘巨轮,航向更广阔的海洋,但她自己,是否也成了被航线、被风向、被船上无数人期待所捆绑的……船长?
为了维持增长,他们是否在不知不觉中,妥协了太多?为了应对竞争,他们是否将过多的精力投入了商业博弈,而忽略了与传承人、与技艺本身那份最直接的、充满敬畏的连接?为了构建生态,他们设计的那些流程、那些体系、那些 KpI,是否在某些时候,反而成为了阻碍灵光乍现、压抑最初热忱的枷锁?
“东韵”的挑战,在商业层面或许不足为惧,但顾漫菁那句关于“商业化过度”、“丢失传统”的指责,此刻却像一根细小的刺,在寂静中隐隐作痛。那真的是对手的诋毁吗?还是部分真相的折射?
她想起沈砚心偶尔流露出的、对于某些“创新”方向的欲言又止;想起周锐在追求效率时,对那些需要“慢下来”的工艺环节流露出的不易察觉的急躁;想起徐薇在描绘“意境”系列极致奢华时,眼中那纯粹属于征服者的光芒,而非最初发现美、创造美的喜悦。
甚至,想起自己。在引入杨哲和秦澜时,在推动组织变革时,在一次次强调“战略性增长”和“健康利润”时,她思考的底层逻辑,究竟是为了更好地守护那份初心,还是仅仅为了帝国本身能够更大、更强、更持久地存在下去?
初心。
那条蓝白围巾所代表的,对每一项人类文明瑰宝最本真的尊重与价值重塑。
这个庞大帝国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理论上都应该构筑于这个根基之上。可为何,当她站在这帝国的顶端,环顾这用成功堆砌起来的辉煌殿堂时,却需要在这深夜里,如此费力地、近乎惶恐地去追问和确认——那颗最初的种子,是否还在?是否依然鲜活?
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带来远处模糊的市井之声。那声音,与记忆中云南市集的嘈杂,奇妙地重叠了一瞬。
她没有立刻找到答案。
心中只有翻涌的疑问,和在星光下无所适从的、庞大帝国主宰者的,一丝渺小与茫然。
第19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