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掌声与喧嚣,隔着千山万水,最终化为切实的温度与光芒,照进了那些曾一度沉寂、甚至蒙尘的院落与工坊。
最先感受到这种“新生”的,是云南的李阿婆。
她那间原本只有鸟鸣和染缸水声的小院,如今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不仅有扛着摄像机、举着录音笔的媒体记者络绎不绝,更有许多穿着时髦的年轻人,怀着朝圣般的心情,从全国各地乃至海外赶来,只为亲眼看看视频里那双“会魔法的手”,亲身感受那抹深邃的“阿婆蓝”。
镇上的领导亲自登门,不再是过去程式化的慰问,而是带着实实在在的规划:“阿婆,镇上决定把您这院子,还有旁边几处老宅,统一规划成‘非遗活态传承示范点’,您就是我们的金字招牌!以后游客来了,不仅能看,还能跟您学两招!”
更让李阿婆手足无措的,是省里文化部门的邀请函——请她作为“传统工艺振兴的优秀代表”,去省城给来自全国的文化工作者讲课。讲课?她一个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只跟靛蓝和布料打交道的农村老太,能讲什么课?她拿着那张烫金的邀请函,手微微颤抖,浑浊的眼里既有惶恐,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的光。
她拉着前来看望她的沈砚心的手,布满老茧和靛蓝痕迹的手指紧紧攥着,声音带着哽咽:“沈姑娘……他们,他们都说我这手艺,是宝贝了……连外国人都说好……”她指了指墙上那张被精心装裱起来的、她在巴黎秀场后台与林砚她们的合影,“我老婆子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想过,这双手……还能这么值钱。”
这“值钱”,不仅仅是镇上要给她的补贴,或是“非遗纪元”支付给她远超从前的分成,更是一种被世界看见、被时代需要的尊严。
苏州,张清远师傅的绣庄亦然。
曾经门可罗雀的厅堂,如今访客不断。订单早已不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在纷至沓来的高级定制、品牌联名和媒体采访中,保持那份创作的宁静。他的作品,不再仅仅是挂在墙上供人观赏的工艺品,而是出现在了国际时尚杂志的内页,出现在了明星出席重要场合的礼服上,出现在了“天工集”那价格不菲的缂丝手袋上。
更让他心境发生变化的是,苏州工艺美院的院长亲自带着教授和学生前来拜访,不是采风,而是郑重地聘请他成为学院的“特聘教授”,请他定期去开设大师课。
张清远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绣架前,抚摸着上面一幅即将完成的、为某位外交官夫人定制的苏绣屏风,画面是传统的《百鸟朝凤》,但配色和构图,融入了更多现代审美。他对坐在一旁的沈砚心感慨道:“以前啊,总担心这手艺要断在我手里。年轻人嫌枯燥,坐不住,赚不到钱。现在……”他指了指外面工坊里几个正埋头练习分丝、绷布的年轻面孔,“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好苗子,说是看了巴黎的秀,被震撼了,非要来学。还说……要把这老祖宗的东西,发扬光大。”
他顿了顿,脸上是欣慰,也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这心里头,踏实了。这手艺,死不了喽。”
云南,王铁山师傅的金属工坊里,变化则更为内敛,却同样深刻。
订单已经排到了两年后,但他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早起,生火,炼铜,錾刻。只是,那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少了几分过往为生计奔波的沉重,多了几分从容与笃定。他的作品被“天工集”带到了世界舞台,被赞誉为“蕴含火与金属哲学的艺术”,这让他对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技艺,有了全新的认知和价值认同。
最让他触动的是,一位在海外留学多年、专攻工业设计的年轻小伙子,辗转找到他这偏僻的工坊,不是来下单,而是想来拜师。小伙子说,他在国外看到“天工集”的乌铜走银腕表,被那种机械无法替代的手工质感深深折服,他相信这才是未来高端定制领域真正的竞争力。
王铁山看着这个眼神清亮、谈吐不凡的年轻人,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让他先在工坊里待三天,什么都别干,就看。三天后,年轻人手上磨出了水泡,身上沾满了铜粉,眼神却更加坚定。王铁山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了他一把最小号的錾子。
这无声的举动,意味着很多。意味着传承的门,正在向更广阔的世界打开。
这些变化,如同涓涓细流,汇聚到沈砚心这里。她定期与各位传承人沟通,最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焕然一新的精气神。那不再是过去带着些许悲壮色彩的“坚守”,而是一种充满自信与活力的“创造”。他们开始主动思考如何创新,如何与现代设计结合,如何将自己的技艺传授给更多年轻人。
“林砚,”沈砚心在月度复盘会议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汇报着这些情况,“我们做到的,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成功。我们给了这些手艺、这些手艺人,应有的尊严和希望。李阿婆现在说话的声音都比以前响亮了,张师傅开始研究新的针法组合,王师傅……他居然开始学着用智能手机,看国际上的金属工艺视频了!”
林砚听着,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这比她看到任何财务报表上的增长数字,都更让她感到满足。这正是她创立“非遗纪元”最初始、最核心的愿望。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反哺。”林砚轻声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核心成员,“让源头活水,因为我们所做的这一切,而重新变得丰沛、充满生机。商业的成功,最终要落回到人的改变上,落回到文化的传承与新生上。”
传承人的新生,是“天工集”这颗明珠,所能折射出的、最温暖也最持久的光芒。
第14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