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心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退去后留下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会议室里,每个人都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沉重而清晰。那番关于“灵魂”与“迷失”的诘问,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勒紧了在场所有人的喉咙。
然而,这令人压抑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周锐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没有立刻爆发,而是将面前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啪”地一声合上,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是昨夜那种急于辩白的激动,而是沉淀下一种混合着无奈、焦灼乃至一丝失望的复杂情绪,直直地投向沈砚心。
“砚心,”周锐的声音低沉,却像绷紧的弓弦,“你说得对,非遗的核心是‘人’,是传承人的时间和情感。这一点,我从未否认,也从未想过要否认。”
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加重,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但请你,也请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不是在一个与世无争的象牙塔里搞艺术沙龙,我们是在血肉横飞的商业战场上求生存、求发展!”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会议室一侧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用力地写下几个关键词:“现金流”、“竞争壁垒”、“市场窗口期”。笔尖划过白板的声音尖锐刺耳。
“现金流!”周锐用笔重重敲击着第一个词,“‘十城联动’已经启动,十个城市的场地定金、装修、前期人员工资、市场推广,每一天都是真金白银地往外流!我们A轮的钱还能烧多久?半年?八个月?如果后续资金跟不上,扩张停滞,市场会怎么看待我们?那些因为我们品牌热度而加入的城市合伙人会怎么想?员工会不会人心惶惶?到时候,不用等对赌协议来扼杀我们,我们自己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倒下!”
他转向第二个词“竞争壁垒”:“是,我们目前有内容优势,有传承人资源。但这些东西,真的无法复制吗?李阿婆和张师傅的视频能火,明天就可能有个‘王阿婆’、‘李师傅’以更低的价格、更迎合大众的姿态出现!资本是逐利的,只要看到模式可行,大量的模仿者、甚至拥有更强资本实力的跨界玩家会蜂拥而至!如果我们不能趁着现在建立起足够高的规模壁垒、品牌壁垒和运营效率壁垒,我们拿什么去抵御那些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靠情怀吗?市场不会给我们慢慢打磨‘内核’的时间!”
最后,他的笔尖狠狠点在“市场窗口期”上:“我们好不容易凭借爆款内容打开了局面,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这是风口!但风口是有时效的!用户的注意力转瞬即逝,资本的耐心更是有限。如果我们不能抓住这个短暂的窗口期,快速占领市场,形成头部效应,等到风停了,我们就会被狠狠摔在地上!到那时,再谈什么文化理想,还有谁会听?还有哪个投资人会信?”
周锐转过身,面向所有人,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锐利如刀:“砚心,你说对赌是‘腐蚀剂’,会让我们迷失。但你想过没有,在商业世界里,生存本身就是最硬的道理! 活不下去,一切理想都是空谈!这份对赌协议,它不是把我们绑上战车,它是给我们这辆战车装上了最强的引擎和燃料!它逼着我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打通从品牌到运营到盈利的任督二脉!”
他看向林砚,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林砚,我知道这条路有风险。但商业决策,从来都是在不确定性中寻找最大的确定性!接受对赌,我们有清晰的目标和强大的资本助力,成功率至少有五成!拒绝它,我们可能连三成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是创业者,不是学者,我们不能因为害怕风险就畏缩不前!有时候,最大的风险,正是什么都不做!”
周锐的发言,如同连珠炮般,将冰冷的商业现实一层层剥开,摊在众人面前。他没有否定沈砚心的文化理想,而是用更残酷的商业逻辑,论证了在当下,接受资本、甚至接受对赌,是让理想得以延续和扩大的“必要之恶”。他的支持,建立在对于公司生死存亡和未来市场竞争格局的深刻焦虑之上。
会议室里,支持周锐观点的运营和市场部门的几位负责人,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而沈砚心则紧抿着嘴唇,脸色更加苍白,他知道周锐说的部分是对的,但这依然无法说服他接受那份在他看来如同“卖身契”的协议。
矛盾并未化解,反而因为双方都站在各自看似坚不可摧的逻辑高地上,而变得更加尖锐和不可调和。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始终沉默的林砚身上。她必须在这理想与现实的激烈对撞中,找到一个能够引领“非遗纪元”继续前行的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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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