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掌心持续震动,嗡嗡的声响在空旷死寂的仓库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林晚早已绷紧到极致的神经。
江离。
这个名字此刻像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打来?是例行公事的婚前关怀,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察觉到她深夜独自离家,察觉到她并未如他嘱咐的那样“早点休息”,而是出现在了这座本该与她毫无瓜葛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废弃工厂里?
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发梢滑落,沿着脖颈的曲线,冰凉地钻进衣领。她却感觉不到冷,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掌心的震动和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名字上。
不能接。
现在接起电话,她无法保证自己颤抖的声音不会泄露内心的惊涛骇浪,无法在那个人敏锐的洞察力下编织出完美的谎言。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温和的询问:“晚晚,这么晚了,还没睡吗?外面雨这么大,你在哪里?声音怎么有点不对?”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铁锈和霉味的空气,指尖用力,几乎要掐进手机外壳。震动停止了。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只暂时阖上的危险眼睛。
但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远处,穿透哗啦啦的雨幕,传来了另一种声音——汽车引擎的低吼,由远及近,轮胎碾过厂区坑洼积水泥泞路面的声响,清晰得令人心脏骤缩。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是定位?她手机一直开着,他或许有她的定位共享?还是……这本就是另一个陷阱?林晓的日记,这个地点,本身就是一个诱饵,等着她,或者等着任何一个寻找林晓的人,自投罗网?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林晚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没有时间思考了!
手电筒的光柱慌乱地扫过周围。巨大的仓库空旷得令人绝望,粗大的承重柱投下扭曲的阴影,堆积的废弃机器和杂物像一头头蛰伏的怪兽。哪里可以藏身?哪里可以暂时躲避?
引擎声越来越近,车灯的光束已经隐约从仓库破损的大门缝隙里扫了进来,像探照灯一样划过内部的黑暗。
她猛地关掉手电,世界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墨。绝对的黑暗带来了短暂的屏蔽,也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心跳声在耳鼓里轰鸣,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轻微打颤的声音。
不能待在这里!这根柱子附近太空旷了!
她凭借刚才手电光扫过的记忆,压低身体,几乎是手脚并用,朝着记忆中一堆堆放着类似麻袋和木箱的杂物后面匍匐过去。动作又急又快,膝盖和手肘撞到冰冷坚硬的地面或不明物体,传来阵阵钝痛,但她完全顾不上了。
刚在一堆散发着馊霉气味的麻袋后蜷缩起身子,仓库大门方向就传来了清晰的、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那扇歪斜锈蚀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了。
一道强光手电的光束,比她自己那只的更亮、更集中,像舞台追光一样射了进来,沉稳而有序地扫视着仓库内部。
林晚屏住呼吸,将身体尽可能缩小,紧贴着身后粗糙冰冷的麻袋。雨水从她湿透的衣服上渗出,在身下积聚成一小滩冰冷的湿痕。她不敢抬头,只用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
不是仓促的,也不是探寻的,而是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明确目的性的脚步声。皮鞋踩在满是碎石和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不紧不慢,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那脚步声,她太熟悉了。过去三年,无数次,这脚步声从办公室走廊那头响起,走向她;从家门口响起,迎接她;在她崩溃哭泣时,这脚步声会沉稳地靠近,带来看似坚实的依靠。
可现在,这同样的脚步声,在这黑暗、荒废、藏着秘密和罪恶的地方响起,只让她感到彻骨的寒意和毛骨悚然。
他径直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目标明确。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她在这里,或者,他知道东西在这里!
光束在她藏身的杂物堆附近停顿了一下,然后移开,落在了她刚才停留的那根东侧第三根立柱上。脚步声也停在了柱子前。
寂静。
只有外面持续不断的雨声,以及她自己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呼吸声。
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江离站在柱子前,手电光打量着那块被掀开的盖板,以及旁边她匆忙间未能完全掩盖好的、被翻动过的淤泥痕迹。
他会是什么表情?是计划被打乱的恼怒?是阴谋被窥破的阴鸷?还是……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沉稳的面具?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走向了她藏身的这个杂物堆!
林晚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背包侧袋里的那把小工具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凝聚。如果他发现了她,如果他要对她不利……
脚步声在杂物堆前停下。强光手电的光束边缘已经扫到了她蜷缩的脚踝。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一丝熟悉的、属于江离的雪松须后水味道,与这仓库的腐朽气息格格不入,却更添诡异。
他就在咫尺之遥。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林晚握紧了工具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如果他俯身查看,如果他的手电光照过来,她该如何反应?是先发制人,还是……
然而,预想中的探查并没有发生。
江离只是在那里停留了大概十几秒。她听到他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又或者只是雨声造成的错觉。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来的方向,不疾不徐地离开了。
手电光也随之移动,最终消失在仓库大门的方向。
引擎声重新响起,渐行渐远,直至彻底被雨声吞没。
他……走了?
就这样走了?
林晚依旧蜷缩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过了足足五六分钟,确认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她才猛地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虚脱,后背已被冷汗和雨水完全浸透,冰冷的衣物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为什么没有搜查?为什么没有发现她?是认为这里藏不住人?还是……他根本的目的,就不是来找她,而是来确认什么东西是否还在?或者,已经被取走了?
一想到“取走”,林晚猛地想起那个刚从淤泥里掏出来的防水布包裹。它还在她怀里,被她下意识地紧紧抱着,冰冷的包裹外壳硌着她的胸口。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里不能再待了!
江离的突然出现和离开都透着诡异,她不能赌他会不会去而复返。
她重新打开手电,光线因为手的颤抖而晃动不已。她看了一眼怀里的包裹,强压下立刻拆开的冲动。现在不是时候,这里也不是地方。
她将包裹迅速塞进背包,拉好拉链,警惕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从杂物堆后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紧张而有些发麻,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站稳。
不敢再开手电,她借着从破损屋顶和墙壁缝隙透进来的、城市边缘微弱的夜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仓库大门摸去。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黑暗和杂物上,心悬在嗓子眼。
终于,她走出了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仓库大门,重新回到了瓢泼大雨之中。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反而让她混乱灼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的车还停在原地。她快步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第一时间锁死了所有车门。
车内狭小的空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她大口喘着气,任由雨水从头发和衣服上滴落,在脚垫上汇成小洼。惊魂未定,但一个更强烈的念头驱使着她——证据!林晓用某种她尚不能完全理解的方式,留下的证据!
她顾不上浑身湿透,也顾不上可能会被人发现,从背包里拿出那个包裹,放在副驾驶座位上。借着车内顶灯昏暗的光线,她找到工具刀,小心翼翼地割开缠绕得异常结实的透明胶带,然后剥开那层厚实的、已经有些发硬的防水布。
里面露出来的东西,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她预想中的日记补充,或者指控信。
那是一台小巧的、黑色外壳的便携式数码录音笔。旁边,还有一个用普通信封装着的、一叠厚厚的打印文件,以及几张看起来像是收据或凭证的纸质单据。
录音笔?文件?
林晚的心跳再次失控。她首先拿起那叠文件,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开。
第一页,是一些财务报表的复印件,上面有清晰的公司logo——那是江离一手创办的科技公司。数字庞大,流水复杂,但在几笔用红色荧光笔圈出的巨额款项流向处,指向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名为“星晖资本”的境外公司。林晚对金融不算精通,但也能感觉到这其中的资金流向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她快速翻到后面几页,是几份保险合同复印件。被保险人是林晓,受益人……赫然是江离!投保时间,就在林晓失踪前两个月。保额是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天文数字。
而最后几张纸,是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片段。对方的头像被截掉了,但林晓的账号清晰可见。对话里,那个神秘人用蛊惑性的语言,不断诱导甚至胁迫林晓参与一项“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计划,并暗示可以通过某些“特殊渠道”获取启动资金,事后可以“处理”掉所有麻烦。言语间,充斥着对林晓心理弱点的精准拿捏和精神控制。
那个说话的语气,那种掌控一切的方式……即使没有署名,林晚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
她放下文件,目光落在那支黑色的录音笔上。这才是最关键的吗?
她拿起录音笔,指尖冰凉。找到开关,按下。
短暂的沙沙声后,一个她熟悉到刻入骨髓的、低沉而温和的男声,清晰地从录音笔里传了出来,在这寂静的车厢里,每一个字都像惊雷般炸响:
“……晓晓,你要明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你姐姐那边,我会处理好,她永远不会知道。那笔钱,你只需要按我说的方式转出去,剩下的‘麻烦’,我来解决。记住,这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是江离的声音!
确凿无疑!
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带着一种温柔的、却不容置疑的冷酷和掌控欲。
“永远在一起”……“处理麻烦”……“转钱”……
日记里的只言片语,保险单,诡异的资金流向,聊天记录里的精神控制,还有此刻录音笔里这冷酷的计划……
所有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支录音笔里传出的、江离亲口说出的话语,残酷而清晰地拼凑了起来。
一个可怕的、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窗外无边的黑暗,瞬间将林晚彻底吞噬。
她坐在那里,握着那支仿佛有千斤重的录音笔,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
明天……那场举世瞩目的婚礼……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