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相贴,冰冷与冰冷碰撞,却仿佛点燃了某种无形的桥梁。
下一瞬,明玉只觉得自己的头颅如同被一柄冰凿狠狠劈开!无数破碎的、冰冷的、带着尖锐棱角的信息碎片,裹挟着苏禾残存的意志和庞大的经验洪流,蛮横地冲入她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更直接的、近乎本能的灌注!
她“看”到无数扭曲闪烁的痕——不仅仅是梁上的刻痕、手腕的淤痕、锈针的红痕,还包括风中雪粒的轨迹、热量流失的曲线、甚至万物衰朽过程中那无形的“迹”!它们不再是杂乱的线条,而是构成世界底层规则的、另一种意义上的“文字”!
她“听”到苏禾用尽最后力气凝聚的“心音”,断断续续,却字字千钧:
“…万物有痕…衰亡尤显…”
“…其力依附…其性偏蚀…”
“…感知它…锁定它…以念为饵…以身为阱…”
“…勿惧反噬…惧则痕深…”
“…此谓…‘捕痕诀’…”
伴随着这心音,是无数模糊却深刻的感知体验——如何调动精神去触摸空气中那细微的能量流动,如何辨别不同“痕”所蕴含的“质”(寒、热、腐、怨…),如何用自身的意念模拟出某种“虚痕”作为诱饵,又如何在那诡异力量上钩、顺着“虚痕”涌入的刹那,强行将其引导、束缚、甚至短暂“剥离”!
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徒手捕捉流淌的水银,一个不慎,便是痕毒攻心,万劫不复!
这“捕痕诀”并非什么仙法妙术,而是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近乎自残的、与虎谋皮的凶险技巧!其核心在于“引”和“控”,而非“灭”!苏禾能压制锈针如此之久,凭借的正是对此诀的深刻理解和自身顽强的意志!
而现在,她正将这沉重的、沾满血泪的衣钵,强行塞入明玉那未经淬炼的识海!
“呃啊——!”明玉发出痛苦的嘶鸣,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太阳穴突突狂跳,鼻温热的液体再次涌出,顺着下巴滴落雪地。强行接收远超自己负荷的知识,本身就是在透支精神!
但她死死咬着牙,承受着这意识的撕裂痛楚,贪婪地吸收着每一个碎片!这是唯一的希望!是苏禾用命换来的机会!
灌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仅仅几息之后,那洪流便骤然减弱、断绝。
苏禾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额头与明玉分离,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气息微弱的几乎消失。完成这次传输,无疑加速了她生命的流逝。
明玉瘫倒在地,双手抱头,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却仿佛被开辟出了一片新的、布满诡异纹路的领域。无数知识碎片在其中沉浮闪烁,一时难以理清,却又真实存在。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如何更清晰地“看”到那些无形的痕迹,知道了如何用自己的精神去“触碰”和“引诱”它们…
就在这时——
“咕啾……”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声,从她怀中响起。
是那枚肉块!
它似乎从刚才寒髓湮灭的反噬中稍稍恢复,表面那黯淡的血图再次亮起微光,那道裂痕边缘,那些粘稠的暗红物质开始更加活跃地蠕动,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急迫、更加具体的饥饿感!
而饥饿指向的目标,无比清晰——正是刚刚完成意识传输、精神处于极度活跃且不稳定状态的明玉本人!
它要吞噬的,不再仅仅是外界的寒热之力,更是她脑海中那些刚刚获得的、关于“痕”的知识和感知力!或者说,是承载这些知识的、鲜活的精神本源!
几乎在同一时刻!
远处废墟下,那暗红的搏动也猛地变得高亢而富有侵略性!一股无形的、冰冷的牵引力跨越空间传来,与肉块的饥饿感共鸣,死死锁定了明玉!
它们要趁她虚弱,趁她新得传承还未消化稳固,进行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掠夺!
明玉浑身汗毛倒竖!强烈的危机感让她几乎跳起来!
跑?在这雪原上,她又能跑到哪里?而且苏禾还在这里!
抵抗?拿什么抵抗?她的精神刚刚遭受冲击,疲惫欲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她脑海中那些沉浮的碎片中,关于“捕痕诀”最核心、最本能的那部分——“以念为饵,以身为阱”——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亮起!
没有时间思考和演练了!
明玉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她非但没有试图收敛精神,反而按照那粗浅的理解,拼命地放空自己,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痛苦的、恐惧的念头,以及刚刚接收到的、关于“捕痕诀”的庞大信息流所产生的精神波动,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不设防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陷阱!
来吧!你不是想要吗?来拿啊!
这近乎自杀的举动,果然产生了效果!
怀中的肉块剧烈一震,传递出巨大的狂喜和贪婪!那血图红光大盛,裂痕中的暗红物质如同触手般探出,一股冰冷粘稠的吸力猛地作用在明玉的眉心识海!
远处的牵引力也骤然加强!
明玉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抽离出去,巨大的痛苦和眩晕感袭来!
就是现在!
在那股吸力达到顶峰的刹那,她凭借着灌注得来的本能,猛地运转起那残缺不全的“捕痕诀”!
她不是对抗那吸力,而是顺着它,疯狂地引导着肉块和废墟存在传递过来的力量,将其狠狠地“扯”向——那枚深深扎在苏禾手臂上、刚刚同样受到反噬、正处于沉寂紊乱状态的锈针!
“以汝之贪!引汝之力!攻汝之同类!”她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嗡——!!!”
又是一次剧烈的、无形的碰撞!
但这一次,并非争夺,而是引导后的冲击!
肉块和废墟存在那贪婪的、试图吞噬明玉精神本源的力量,被这拙劣却精准的“捕痕诀”强行引导,大部分越过了明玉,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地冲撞在了那枚锈针之上!
“吱——!!!”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尖锐的、充满惊愕和暴怒的嘶鸣,从锈针深处爆发出来!
它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自己人”的背刺!
那狂暴的吞噬之力对于同源却独立的它来说,无疑是巨大的伤害!针身剧烈弯曲,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表面暗红纹路瞬间黯淡大半,那些瘫软的细线如同被烈火灼烧般剧烈抽搐、萎缩!
而明玉怀中的肉块,也因为这力量的骤然失控和大量流失,表面的血光猛地一暗,那道裂痕再次扩大,甚至整个肉块都萎缩了一圈,变得更加干瘪!传递出的不再是饥饿,而是虚弱和混乱!
远处的废墟下,那暗红的搏动也再次陷入剧烈的紊乱,甚至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明玉这兵行险着、两败俱伤的“捕痕”之举,竟然再次奇迹般地起到了效果!她成功地利用它们的贪婪,让它们互相消耗了一把!
虽然她也因此精神再次受创,眼前发黑,耳中轰鸣,但终究没有被吞噬!
她瘫在雪地上,大口吐血,却咧开一个染血的、扭曲的笑容。
她做到了…她用这刚刚得到的、残缺的“捕痕诀”,真正地进行了一次反击!
然而,没等她缓过气——
“咔……”
一声极其细微的、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声音响起。
只见苏禾左臂上那枚遭受重创的锈针,在剧烈的震颤后,其根部与皮肤相接的地方,那早已青紫僵死的血肉,竟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带着最本源侵蚀意味的暗红气息,如同被挤压出的脓血,从那缝隙中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渗了出来!
它不是消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微微扭动,然后……似乎受到了某种吸引,缓缓地……飘向了明玉怀中那枚同样萎靡不振的肉块!
仿佛这二者的受损,反而打破了某种隔阂,使得它们最本源的“质”,开始了某种……融合?
明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忽然明白了苏禾那句“它们互噬”的真正含义!
这种存在的最终目的,或许根本不是简单的寄生或吞噬,而是通过种种方式,逼迫宿主挣扎,然后在挣扎中让不同的“部件”互相争斗、吞噬、最终……融合归一!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可能在加速这个过程!
而此刻,这最初级的融合,正在她眼前发生!
那丝暗红气息,缓缓地、触碰到了干瘪的肉块。
没有爆炸,没有排斥。
肉块微微一动,裂痕如同嘴巴般张开,悄无声息地将那丝锈针的本源气息,吞了进去。
下一刻,肉块表面那黯淡的血图,猛地亮起了一瞬!颜色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复杂!一股远比之前更加隐晦、更加令人心悸的波动,缓缓散发出来……
明玉瞳孔骤缩,浑身冰冷。
薪已尽,火未熄。
而新生的火种,却已在最深的绝望与挣扎中,悄然完成了第一次……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