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太医,您可有法子?”程宝珠迫不及待问他,眼神热切。
来给卫七看病的正是之前治疗程嘉树腿伤的葛太医。
葛太医神情凝重,“侯夫人,里面那位公子中的毒是蚀骨毒,此毒只要见血,就必定会融入血液之内,让中毒之人全身如同噬心蚀骨般疼痛,很多人中毒不过一个时辰便会因忍受不住剧痛,活活疼死!”
程宝珠闻言,眼神涣散,嘴唇被她咬出了血。
程鹤年扶着程宝珠,问葛太医:“难道就没有办法救他了吗?”
“臣给那位公子服用了止疼的药物,但毒已经浸染血液,臣也没有办法解毒。不过,听说滇南有位名医,擅长制毒解毒,传闻这蚀骨毒就是他所制,他或许会有解毒的办法。”
程宝珠一听这话,眼神亮了起来,“真的吗?”
葛太医点点头,“我的师兄从前见过那位名医,那位名医叫百里毒,不知道是否尚在人世,但据说他收了名弟子,应该还在滇南行医,唤作百里无毒。”
“这师徒的名字倒是有点意思。”说话的是程鹤年。
程宝珠却顾不上这些,目光看着门帘,似乎在透过门帘看着里面那个人,“那我们就去滇南找这个百里无毒!”
“既然夫人已经决定好了。臣会配好止疼的药丸,疼的时候就吃一颗。此外,臣将身边的医童留给您,必要时可辅以银针刺穴,缓解疼痛。不过,他这身子最多只能撑三个月,从京城到滇南,起码要一个月,也就是说,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夫人可记住了。”
“我记下了。葛太医,谢谢您!”
“好,那臣先回去做准备了。您这边好了派人来通知臣便是。”
程宝珠郑重地点点头,目送葛太医出去。
她转头看向程鹤年,“阿鹤,你知道的,我必须救他,你都不知道,他救了我多少次!我不能看着他就这么走了。”
“我知道。”程鹤年眸光深邃,重重点头。
“你就不要跟着去了。好不容易等到了殿试,再有一个月,我的夫君就是状元郎了。你可不能错过这个时机。答应我!”
程鹤年看着她恳求的样子,又想到滇南路途艰险,“可是……”
“没有可是,你为了殿试准备了这么久,岂可功亏一篑?”程宝珠给程鹤年理了理衣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程鹤年轻叹一声,终是软了心思,“我答应你。”
“宝儿,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路上和到了那边,你一定要万事以自己为重!我等你回来!”
程宝珠靠在程鹤年怀里,“阿鹤,谢谢你!”
“我会给三叔写封信,他在滇南做官,总能照应你几分。”程鹤年揽着程宝珠柔软的腰肢,享受临别前的温情。
这一别,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见到。
“草民参见程美人,娘娘吉祥。”程嘉树跪在地上叩首。
程青樱玩弄着团扇,语气慵懒,“没想到我们芝兰玉树的程公子,也有跪下来的时候。”
程嘉树跪在地上没说话,程青樱也看不出他的神色,她蹙着眉,垂下来的银色流苏一晃一晃的。
对着一个死木头说话甚是无趣!
“起来吧!”程青樱翻了个白眼,“赐坐。”
“多谢娘娘。”
“大哥,许久未见,怎么跟我生分了这么多?”
“娘娘金尊玉贵,草民不敢高攀。”程嘉树低垂着头,甚少和程青樱对视。
“哼!从前娘最喜欢说你如何如何优秀,若是她知道你这次会试又没考中,还不得气得从地府里跑出来……”
“娘娘!”程嘉树抬头眼风扫过来,警告她,“死者为大,娘娘慎言,那也是您的娘亲!”
程青樱将团扇扔在地上,怒视着程嘉树,“她只有你一个宝贝儿子,从来没认过我这个女儿。程嘉树,你别假惺惺跑过来说教,你享受着她生前对你的种种好处,却不肯为我说一句话,等到她死了,你还当她的走狗,跑来激我!你大胆!”
程嘉树跪在地上,“请娘娘息怒!娘对你有生养之恩,就算你不喜,也万不该视她为仇人。娘娘如此,与过河拆桥有何区别?”
“哼!”程青樱眼神阴狠,“你以什么身份教训我?你配吗?”
“青樱,我是你的哥哥!”程嘉树压着怒气说话。
“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程青樱双目赤红,抬高了音量。
“小时候,我看中了玩具,她说,先给哥哥玩;我选中了料子要裁新衣,她说,先给哥哥做新衣裳;还有我跑出去玩,回来挨了一顿打,明明你同我一起跑出去,她却只说让你回去好好休息,别耽误第二天上族学。”
程青樱细数着一件件家常事,“她事事以你为先,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明明就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切,却不肯分半点好处给我。甚至还要说我不懂事,不知足,顶撞母亲。”
程青樱怒气翻涌,指着他骂道:“程嘉树,你就是个顶着道德皮子的伪君子!”
“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是不是?”程青樱大吼。
程嘉树没法辩驳,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她说的不无道理。
他从小接受的就是唐氏的教导,心中始终端着的是自己程家嫡长孙的身份,他上事父母,下悌弟弟妹妹,他自以为做得很好,把每个人都照顾到了,却原来,他在自己妹妹心中,是这样的存在。
是从什么时候起,对自己面子和地位的看重,比对程青樱还要重的呢?
“若是我之前说错过什么,做错过什么,请你原谅。但青樱,请你不要记恨娘,她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已经做到了最好。逝者已矣,你能不能生了孩子后,随我去给她的牌位上柱香?”
程家被灭门后,有人去收捡尸体,却发现尸体都被划得面目全非,看不出谁是谁,他和程鹤年决定将大家全部掩埋,拿了几位主子的衣物立了衣冠冢。
除了三房在外地做官逃过一劫外,其他人,他们都做了牌位供奉在京城程家的小祠堂里。
“你给我走!不要再来找本宫了!”程青樱下了逐客令。
程嘉树还要再说什么,程青樱撑着手支着头,合上眼睛,“本宫累了。”
“草民告退。”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听得后面的女子说,“往后不要再来了。”
程嘉树顿了一下没说话,眼神流露出一丝伤痛,继而又抬脚走了。
御花园中,一紫衣宫装的老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走走看看。
她梳了个低垂的发髻,发髻两侧各插了几只赤金簪子,绛紫色衣袍上用银线绣着花鸟纹样,步态端庄,身后只跟了两个嬷嬷两个太监并三个小丫鬟。
她从拐角走过,径直撞上了程嘉树。
那老妇人见到程嘉树,像是想起了什么。
此时程嘉树正弯腰行礼:“冲撞了贵人,草民这就离开。”
“慢着——”这声音苍老深沉,听上去年纪约莫有五十岁。
程嘉树不敢抬头望,男女有别,只低垂着视线,等待贵人说话。
“你是何人?”
“草民程嘉树,是程美人的兄长。”
那老妇人若有所思,想起来三年前在钟山庙的惊鸿一瞥,不由心头一热。
“好孩子,抬起头来看看。”
程嘉树微微抬头,二十五岁的他看起来更加成熟稳重,长眉入鬓,丹凤眼微微上挑,使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风流恣意,一身碧绿交领长袍,衣摆处绣了苍松翠柏,腰间垂了条白玉鸡心佩。
温太后那颗许久未跳动的心被唤醒了,她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眼中含着热切的渴望。
“我一见你就喜欢,以后,常来哀家宫里坐坐。”温太后对身后人使了个眼色,有人上前递了一块太后宫里的令牌。
听到这老妇人自称“哀家”,程嘉树这才知道她的身份,他抬眼去看她,与她的眼神对视上,立马垂下眼眸,接过那块印了“温”字的朱红色令牌。
大苍国太后,温春冉,当今圣上的养母,也是圣上亲生母亲生前的好友,在梁佑亭母妃死后,主动将梁佑亭接了过去照顾,深得梁佑亭的尊重与敬爱。
程嘉树不敢不从,诚惶诚恐:“太后谬赞,草民谨遵懿旨。”
等到人都走远了,温太后的眼神还久久收不回来。
身旁的嬷嬷揣摩着温太后的心思,“太后,不如去瞧瞧程美人吧!”
温太后睇了她一眼,“那孩子几个月了?”
“快七个月了。”
“快生了啊!回头命人打一把长命锁,等孩子出来了给她送过去。”
嬷嬷微微颔首,“是。”
“走吧!去瞧瞧哀家的小皇孙!”温太后扶着嬷嬷的手,往凤仙宫方向去了。
一月后,金榜题名日,程鹤年高中状元。
金龙殿上,皇帝龙颜大悦,看着跪在下首的程鹤年。
“好小子!这头名真让你得着了!朕允诺过,要给你亲自封官。你有什么想法呀?”
“多谢陛下厚爱。臣心中已经有了想去的地方。”程鹤年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说着。
“说来听听。”
“臣想去户部。”
“户部?”梁佑亭重复了一遍。
“是,臣从海外运回了一批种子,正在试验能否种出更多可食用作物。进展顺利的话,可极大提升我大苍的粮食产量。”
粮食问题是一个国家的大事,让百姓们吃得上饭是梁佑亭心中一大愿景,他看向程鹤年,目光中多了几分热切。
“你所言当真?”
“臣愿尽力一试,最快,今年秋天便能出结果!”程鹤年目光灼灼。
梁佑亭大掌一拍,“好,朕就任命你为户部员外郎,负责农桑之事。”
“臣叩谢陛下龙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程鹤年表情极为淡定,此刻的他没有当上状元的过大惊喜,反而在为千里之外的程宝珠担忧。
宝儿,现在应该到滇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