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厚重的石壁彻底隔绝了血祭大殿内的恐怖声响，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和蔡若兮压抑的低泣在狭窄阴冷的通道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仿佛千年未曾流动过的霉味，混合着一种奇怪的、类似硫磺又带着些许腥气的味道，吸入肺中带着微微的灼烧感。
徐逸风手中的手电光柱成为这片绝对黑暗中的唯一依靠，光线似乎都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了大半，只能照亮脚下几级粗糙开凿的石阶和两侧湿滑、刻满诡异纹路的石壁。石阶陡峭，一直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通向大地的最深处。
“阿贵叔……”蔡若兮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她靠在一旁冰冷的石壁上，身体微微颤抖，仍未从方才那惨烈绝望的一幕中恢复过来。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赵莽将那半截断臂用布小心包裹好，紧紧系在腰间，虎目含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猛地一拳砸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碎石簌簌落下。“这帮天杀的赫连部！还有这鬼地方！俺老赵一定替阿贵叔报仇！”他的怒吼在通道内回荡，充满了无力与悲愤。
陈文和小栓子互相搀扶着，瘫坐在冰凉的台阶上，面无人色，眼神空洞，显然还未从连续的恐怖冲击中回过神来。小栓子更是低声啜泣着，不断重复着“怕……我要回家……”
徐逸风沉默地站在最前方，手电光仔细地扫视着前方的黑暗。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眼中深沉的寒意，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没有出言安慰，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给众人一点短暂的时间去消化这巨大的悲痛与恐惧。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这死寂的哀伤：“悲伤和愤怒先收起来。阿贵用命换来的路，我们不能浪费。这条通道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开凿，但看这纹路和气息，年代远比西夏要古老得多。都打起精神，这里的危险，恐怕不会比上面少。”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沉浸在悲伤中的几人一个激灵。蔡若兮猛地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徐先生说得对。阿贵叔不会希望我们倒在这里。我们得走下去。”她的眼神虽然红肿，却重新燃起了坚韧的光芒。
赵莽重重哼了一声，重新端起步枪，检查了一下弹药，眼神变得锐利而警惕。陈文和小栓子也勉强振作起来，相互拉扯着站起身。
队伍再次沉默地向下行进，气氛沉重而压抑。通道越来越狭窄，有时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石壁上的纹路也变得越发奇异，不再是西夏文或佛教图案，而是一些扭曲的、仿佛记载着非人形生物活动或星辰运转的古老壁画，风格狂野抽象，充满了难以理解的神秘感，连陈文也看得一头雾水，只觉心中阵阵发寒。空气中那股硫磺腥气也越来越浓。
突然，走在前面的徐逸风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手示意警戒。手电光聚焦在前方转角处。
只见那里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两具尸体！穿着与外面那具先遣队员相似的粗布短打，腰间同样挂着那三叉戟云纹的木牌。他们的死状极为诡异——并非被外力所伤，而是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色，紧紧包裹着骨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血肉，变成了两具蒙着人皮的骷髅！他们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嘴巴大张，眼睛变成了两个空洞的黑窟窿。
“又……又是赫连部的人！”陈文声音发颤，“他们……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徐逸风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靠近，用匕首轻轻触碰了一下尸体。皮肤干硬如革。“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他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山海经·大荒南经》有载，‘有神焉，人面豺身，鸟翼蛇行，名曰化蛇，其音如叱呼，见则其邑大水’。亦有异兽名‘媪’，似羊非羊，似猪非猪，常在地下食人脑……但看此状，又不完全相似。”他引经据典，却更添恐怖氛围。
这话让所有人背脊发凉，下意识地靠拢在一起，紧张地注视着周围每一片阴影。吸食精气？这简直如同志怪小说中的情节！
继续前行，没走多远，通道一侧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耳室。手电光扫入，里面既无棺椁，也无陪葬品，只有中央放置着一个造型古怪的青铜灯树，灯树上却不见灯油灯芯，反而每一个灯盏里都盛放着一种赤红色的、如同朱砂般的粉末。
徐逸风阻止了想要好奇查看的小栓子。“别碰！这可能是‘惊魂砂’或是‘赤焰粉’，遇生气或震动便会燃起毒焰，甚至迷惑心魄。”他的话音未落，似乎是因为他们的到来带来了空气流动，那灯树最顶端的一盏中的红色粉末突然无风自动，闪烁起一点幽幽的红光！
“退后！”徐逸风低喝。
突然，那点红光猛地爆开，化作一片赤红色的烟雾，如同有生命般向众人扑来！烟雾中仿佛有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哀嚎、尖笑！
“闭气！”徐逸风一把将身边的蔡若兮拉向身后，同时袖中滑出几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纸，看也不看便向前甩出！那符纸遇风即燃，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檀香，勉强将那诡异的红雾阻了一阻。
赵莽怒吼一声，不是开枪（怕引发更大爆炸），而是猛地抡起枪托，狠狠砸向那青铜灯树的基座！哐当一声巨响，灯树倾倒，上面的灯盏摔了一地，红色粉末四溅，腾起更多红雾，但失去了根基，那红雾的攻势也随之一滞。
“快走！穿过这里！”徐逸风催促道。众人捂着口鼻，惊惶失措地冲过那片变得淡薄的红雾区域。穿过之后，仍觉心慌气短，头晕目眩，仿佛刚才真的被什么东西吸取了精力一般。
经历此事，众人更加小心翼翼，精神紧绷到了极点。这条通道仿佛没有尽头，时而宽阔，时而狭窄，岔路越来越多，如同迷宫。有时会听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或笑声，仔细去听又消失不见；有时手电光会莫名其妙地闪烁不定，仿佛电量不足，但离开特定区域又会恢复正常；有时甚至会感觉背后有人轻轻吹气，猛地回头却只有一片漆黑。种种诡异现象，层出不穷，若非徐逸风时而出声提醒，时而以奇特步伐引领（似乎暗合某种阵法），队伍恐怕早已崩溃或走散。
“是‘鬼打墙’！我们是不是一直在绕圈子？”小栓子带着哭腔问道，他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非是鬼打墙，而是阵法结合此地特殊磁石扰人感知。”徐逸风语气依旧冷静，他时不时用手指触摸石壁，感受着上面的刻痕和温度变化，“跟紧我的脚步，一步都不要错。陈先生，注意看两侧石壁上的星图变化，若有七宿连珠或荧惑守心之异象，立刻告诉我。”
陈文连忙点头，强打精神，努力运用自己的学识观察着。
又不知走了多久，在一条格外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前，徐逸风再次停下。缝隙中隐约有微弱的、绿油油的光芒透出。
“咦？里面有光？”惊魂未定的阿贵下意识地就想凑过去看。
“别动！”徐逸风猛地拉住他，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那不是光，是‘蜮’！或者说，是类似《聊斋》中‘瞳人语’所载的、依附阴煞而生的精魅之光！活物气息一旦靠近，便会侵入体内，轻则大病，重则失魂！”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绿光中突然分离出几点，如同萤火虫般飘忽而来，速度极快！光点中隐约可见极其微小、却面目狰狞的人脸，发出细不可闻却直刺脑海的尖笑！
徐逸风迅速从怀中取出那枚一直温养的黑石，握在手中，口中低诵着某种古老的音节。黑石表面那些符文微微亮起，散发出一圈柔和却稳固的乌光，将众人笼罩其中。那几点绿光撞在乌光之上，如同飞蛾扑火，发出一声轻微的“滋滋”声便消散无踪。
缝隙深处的绿光似乎躁动起来，但似乎忌惮黑石的光芒，并未大规模涌出。
“快走！这石头挡不了多久！”徐逸风催促道。众人心惊胆战地快速通过这段缝隙，直到那诡异的绿光彻底消失在身后，才敢稍稍喘气。
连续的惊险遭遇，让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不仅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这条通往“九幽”的秘径，其凶险诡异，远超想象，仿佛每一步都在挑战常理的极限。
终于，在几乎绝望之际，前方豁然开朗。手电光照射出去，不再被狭窄的石壁束缚，而是没入了一片巨大的、无法估量的黑暗空间。一股宏大、苍凉、仿佛来自太古时代的浩瀚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无尽的死寂与威严。
他们走出了狭窄的通道，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地下断崖边缘。手电光向前照射，竟照不到对岸！向下照射，深不见底！只有无尽的虚空和黑暗。
而在他们脚下，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天然石桥，如同鬼斧神工般，横跨在这无底深渊之上，通向对面黑暗中一个隐约可见的、巨大无比的方形轮廓，那轮廓仿佛是一座巨大的祭坛，又像是一座……棺椁？
石桥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比通道内更加古老、更加复杂的星图与异兽图腾。而在石桥的起点，左右各矗立着一尊巨大的、非狮非虎、背生双翼、面目狰狞的石刻兽像，它们低头俯视着踏上石桥者，口中衔着早已熄灭的万年灯，散发出无尽的威压与死寂。
“这……这是什么地方？”蔡若兮望着眼前这如同冥府般的景象，喃喃自语，手中的手电光因颤抖而微微晃动。
徐逸风的目光却死死盯在对岸那巨大的方形轮廓上，又看了看脚下石桥那玄奥的星图，缓缓道：“恐怕……这里才是黑水城，或者说，是建立在某个更古老遗迹之上的黑水城，真正想要守护的核心。”
他的目光落在石桥起点一处明显的凹槽上，那形状……与他手中的黑石，以及蔡若兮的玉佩，完美契合。
“看来，要到对面去，还需要再‘钥’一次。”他声音低沉，“但这一次，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