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了好几天,秦阳一家总算在新家里彻底安顿了下来。
箱笼包裹各归其位,屠老三新打的家具也散发着淡淡的木料清香,屋子里有了过日子的踏实气息。
这天下午,岩桑家院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嬉闹声,紧接着是两个灰头土脸、活像刚从泥地里打过滚的身影冲了进来,是阿土和刘昌从乡下回来了。
两人一见隔壁秦玥家果然已经搬了过来,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也顾不上满身的尘土,咧着嘴直笑。
阿土娘闻声从灶房出来,一看见儿子的模样,吓了一跳,手里的锅铲都忘了放下:
“哎哟我的老天爷,你们俩这是去收药材,还是钻到哪个山沟沟里当泥猴去了?咋个整成这副德行?”
阿土和刘昌嘿嘿笑着,一屁股就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了下来,累得直喘气。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同时抬起脚,把那双鞋底几乎快要磨穿的脏布鞋脱了下来,将脚底板高高抬起给阿土娘看。
“阿娘,你是不知道,”阿土呲牙咧嘴地说。
“那采药人住在深山坳里,马车根本进不去,只能停在最外面的村口。我和刘昌,愣是靠这两条腿,走进去,再把那些捆得死沉的药材一筐一筐背出来。”
“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你看这鞋,底都快磨没了,脚上也起了好几个大水泡,疼死了。”
刘昌在一旁猛点头附和,脸上也是龇牙咧嘴的表情,显然脚底板同样受了不少罪。
阿土娘凑近一看,果然看见两个孩子脚上红彤彤的,好几个亮晶晶的水泡看着就吓人,她顿时心疼,弯下腰就想仔细看看。
这时,岩桑也闻声走了过来。他瞧了瞧两个小子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倒是没像他媳妇那样心疼,反而哼了一声说道:
“这算个啥?想当年你爹我跟着马队翻山越岭,一走就是几个月,脚上磨出的老茧比那马蹄铁还硬,水泡?那都是家常便饭,挑破了撒点干土灰照样赶路!”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仔细瞅了瞅两个孩子磨破的脚。
看完,他直起身,对阿土娘摆摆手:“我去隔壁请林老先生给配点好用的药膏子,他那儿的药灵光。”
说着,岩桑就转身出了院门,几步就跨进了秦阳家新院子。
林郎中带着拉则搬过来还没两天,正忙着在整理他那些宝贝,屋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草药清香。
岩桑站在门口,客气地把来意说了。
林郎中闻言,放下手里正在分拣的药材,却没立刻动手配药,而是转头看向正踮着脚,努力想把一包当归放到高架子上的小阿依。
“阿依,”林郎中和声唤道,“你岩桑大伯需要一些治疗磨伤和水泡的药液,你想想,该用什么方子?”
阿依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小脑袋认真思索起来。她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忽然一亮,脆生生地回答:
“先生,可以用‘三黄洗剂’。”
林郎中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得到师父的鼓励,阿依更自信了,她一边迈着小短腿跑到药柜前,一边口齿清晰地说道:“取黄芩、黄连、黄柏、苦参……”
她踮起脚,努力拉开相应的抽屉,用小秤仔细地各称取了一钱,“……各一钱,加水煎煮半个时辰后,过滤取药液就好啦。”
她动作麻利,虽然人小,但抓药称量的手势却已有模有样。
很快,她就把几味药配好,拿去灶房煎煮。半个时辰后,药液就煎好了,过滤得清清爽爽,盛在一个干净的陶碗里。
阿依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端给岩桑,还像个小大人似的仔细嘱咐:
“岩桑大伯,您拿好。用之前,记得要用蒸煮过的干净纱布蘸取药液,轻轻擦拭水泡和周围发红的地方,一天擦两到三次就好啦。”
岩桑看着眼前这个还没他腰高、却说得头头是道的小丫头,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他接过药碗,忍不住冲着林郎中啧啧称奇:“老先生,您这可真是捡到个大宝贝了,这小丫头片子,脑子怎么长的?这才跟了您多久啊,就能自己开方子抓药了?莫不是个天生的神童吧。”
林郎中抚着胡须,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和骄傲,嘴上却还是谦虚道:“哎,莫要这样夸她,小娃娃家,夸多了容易骄傲,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阿依听到岩桑伯伯这么使劲夸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脸微微泛红,却又忍不住开心地咯咯笑起来。
她忽然抬起头,眨着大眼睛,用还带着些稚气的佤话软软地说了一句:“谢谢大伯夸我。”
这一句佤话,可把岩桑这个佤族汉子给稀罕坏了,心都要化了,连连对林郎中说:
“哎哟哟,真好真好,聪明又懂事,我真盼着我家安禾以后也能像阿依这么伶俐就好了。”
他又夸了几句,这才端着药碗,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回到自家院子,阿土娘已经找出了两个小子干净的换洗衣裳。
岩桑把药碗交代给媳妇,让她给孩子们先用上,自己则去套屠老三家的驴车。
套好车,他冲着屋里喊:“两个泥猴儿,赶紧的,趁天还亮,拉你们去澡堂子好好泡一泡,搓搓泥!”
阿土和刘昌一听,赶紧擦好药,龇牙咧嘴地穿上勉强能走的旧鞋,走了出来。
岩桑想了想,又冲着隔壁院子喊了一嗓子:“秦阳,一块儿去澡堂子松快松快不?”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衣袖子就被两只泥手一左一右死死拽住了。
低头一看,只见阿土和刘昌两人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抗拒,压低了声音连连哀求:“爹\/岩桑叔,别,千万别叫我秦叔!”
岩桑被弄得莫名其妙,看着两个小子如临大敌的样子,只好冲着隔壁回了句:“算了没事了!”
然后被两个孩子急吼吼地拖着往外走。
赶着驴车走在去快活林的路上,岩桑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俩小子搞什么名堂?你秦叔咋你们了?一听叫他一起去洗澡,吓成这样,头都快摇掉了。”
阿土苦着脸,心有余悸地小声说:“爹,你是不知道,上次秦叔带我们去洗澡,好家伙,他那手劲儿太大了。”
“拿着丝瓜络,跟给马刷毛似的,一顿猛搓,差点没把我俩一层皮给搓下来,洗完出来浑身都火辣辣的,可再也不敢跟他一起洗澡了。”
刘昌在一旁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充分证明了阿土所言非虚。
岩桑听完,先是一愣,随即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再也忍不住,捶着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笑够了,他看看自己那双长年累月拉马缰,搬货物,布满厚茧的大手,故意绷起脸,煞有介事地说:
“哦?是吗?那看来你俩今天运气不太好哇。论手劲儿,我可能比你们秦叔还要大上几分哦。”
两个半大小子一听这话,再看看岩桑那粗糙的大手,顿时面如土色,齐声发出哀嚎:“啊?!不要啊——!”
凄惨的叫声回荡在巷子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