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崖临时医疗点的岩洞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剩下油灯火焰不安的跳动声和外面凄冷的风声。许明夏蜷缩在冰冷的石壁角落,身上裹着战士们找来的破旧棉被,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的身体在轻微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洞顶嶙峋的怪石暗影,仿佛灵魂已被断龙涧的深渊吞噬殆尽。
柱子的身影,他坠崖前那个短暂而温柔的微笑,他未说完的承诺…如同最锋利的刻刀,一遍遍在她心上凿刻,带来绵延不绝、深入骨髓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的撕裂感,每一次眨眼都能看到他坠向黑暗深渊的最后一幕。怀中那本沾满泥浆的《海燕》诗集被死死攥着,冰冷的硬壳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成了她与过去、与柱子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水生端着半碗冒着热气的野菜糊糊,小心翼翼地蹲到她身边,声音带着哭腔:“明夏姐…吃点东西吧…你都一天一夜没沾水米了…” 看着许明夏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水生的心也揪紧了。柱子哥为了救他,为了救毒剂和水样坠崖,这份恩情和愧疚如同巨石压在他稚嫩的肩上。
许明夏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水生脸上,却没有焦点。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一点干涩嘶哑的气音,连摇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 “嗒…嗒嗒…嗒嗒嗒…” 一串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带着明显虚弱和杂音的敲击声,突然从靠近洞口的一张简陋行军床上传来!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岩洞里却清晰可闻!
许明夏空洞的眼神猛地一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这敲击的节奏…这停顿的间隔…无比熟悉!是…是情报科内部传递紧急信息的简易密码!只有她和…和柱子熟练掌握!
“柱子哥?!”水生也听到了,瞬间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行军床!
床上,陈铁柱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他的右手手指,正极其艰难地、一下下地、用力地敲击着粗糙的木质床沿!每一次抬起都仿佛耗尽生命,每一次落下都带着坚定的意志!那敲击的韵律,正是传递着一个简短而清晰的信息: 安。在。勿。忧。
安在!勿忧! 他还活着!他在想办法传递消息!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许明夏心中冻结的冰川!她猛地从地上弹起,踉跄着扑到床边,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死死地握住陈铁柱敲击床沿的那只右手!那只手冰冷、粗糙、布满伤痕和泥污,却在此刻传递着世界上最滚烫、最坚韧的生命力量!
“柱子…柱子…” 她哽咽着,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我知道…我知道你没事…我就知道…” 失而复得的巨大情感冲击让她泣不成声。
水生也扑到床边,又哭又笑:“柱子哥!柱子哥你吓死我们了!”
陈铁柱似乎感受到了许明夏的触碰和呼唤,敲击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地反握了一下她的手,虽然那力道微弱得近乎于无,却清晰地传递着他的存在和回应。紧接着,他的手指又开始用力地、断断续续地敲击床沿,这一次的节奏和停顿更加复杂!
许明夏立刻屏住呼吸,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侧耳凝神,全神贯注地捕捉每一个微弱的敲击声。这是柱子在用尽最后的气力,传递从深渊中带回的重要信息!
水样…毒剂…山民…救…悬崖…树…洞… 鬼子…特战队…狼牙…岭…西…侧…秘径… 小心…内鬼…墨泪…源头…图案…
信息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喘息,仿佛每一次敲击都在透支他残存的生命力。但当“墨泪…源头…图案…”这组关键信息被敲击出来时,许明夏和水生的脸色瞬间剧变!
柱子不仅奇迹生还,被山民所救(悬崖树洞),还保住了最关键的水样和毒剂!更带来了日军特战队正利用秘密小径渗透狼牙岭西侧的致命情报!而最后这句“墨泪源头图案”,更是直指核心!
“柱子!别说话了!保存体力!”许明夏心疼地阻止他继续敲击,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微弱却顽强的脉搏。她抬起头,眼中哀伤尽褪,重新燃起如同淬火寒刃般的锐利光芒:“水生!立刻通知左参谋长!有日军特战队通过西侧秘密小径渗透!请火速拦截!同时,请刘部长立刻带人去断龙涧下方搜寻!柱子被山民救了,水样和毒剂都在!位置是悬崖中段的树洞!”
“是!”水生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瞬间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猛地抹去眼泪,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岩洞!
消息如同惊雷,迅速传开!整个临崖指挥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左权副参谋长亲自带队,精锐警卫连如猛虎出闸,直扑狼牙岭西侧!刘青山也带着救护队和熟悉地形的老乡,顶着风雨,冒险下探断龙涧!
岩洞内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陈铁柱微弱但平稳的呼吸声。许明夏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用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泥污和汗渍,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柱子…没事了…我们很快就能拿到水样和毒剂…一定能找到解毒的办法…一定能…”她低声在他耳边呢喃,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温柔和后怕。她拿出怀中那本泥泞不堪的《海燕》,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封面和书页上的污泥。指尖抚过书脊时,一个微小的凸起让她动作一顿。
她翻开诗集,仔细检查。在书脊靠近封底的部位,泥水似乎浸透了某处,让原本粘合紧密的书脊微微起皱变形。许明夏心中一动,用指甲极其小心地沿着变形的缝隙边缘轻轻抠弄。
“刺啦…”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封底硬壳内侧,竟然被她揭开了一层极其纤薄的伪装油纸!露出了下方一张折叠得小小的、材质特殊的防水油纸!
许明夏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防水油纸抽了出来。油纸非常薄,却异常坚韧。她将其在油灯下缓缓展开。
灯光下,油纸上的图案清晰显现—— 一滴墨黑色的泪滴! 其形状、大小,与襁褓布上、血书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但在墨泪图案的中心,用极其精密的微雕技艺,刻着一组极其复杂的、如同迷宫回路般的螺旋状细密纹路!纹路的走向和间隙,隐隐构成了一种类似声波频率图谱的抽象图案!在油纸的右下角,还有一行极其微小的日文数字和符号,似乎是某种坐标或参数!
许明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这不是标识!这是一个极其精巧、用于接收和放大特定频率声波信号的微型接收器构造图!它被巧妙地伪装、隐藏在诗集封底!这解释了为什么襁褓布上的墨泪图案能对婴儿啼哭(特定频率声波)产生反应,催化毒素!也解释了祠堂里,毒液在接触襁褓布绣线碎屑后为何会发出诡异嗡鸣并刺激中毒者狂暴!
这构造图,隐藏得如此之深!它的存在,意味着… 许明夏猛地看向床上昏迷的陈铁柱!这本诗集,是他从牺牲战友遗物中郑重交给自己保管的!他视若珍宝!如果构造图是敌人预先埋下的…那意味着,早在柱子得到这本诗集之前,甚至在更久远的过去,“墨泪”计划的核心部件,就已经通过某种难以想象的途径,潜伏进了八路军内部!就如同张全贵一样,如同那些带毒的襁褓布一样!
武田雅人的渗透,对八路军指挥核心的“噬心”,其深、其广、其隐晦,远超他们最坏的想象!这根毒刺,或许早已深深扎进了八路军的骨髓之中!
“砰!砰!砰!” 就在这时!岩洞外突然传来几声突兀而清脆的枪响!距离极近!紧接着是战士的怒吼和惨叫声!还有生硬的日语呼喊!
“有鬼子!保护首长!保护伤员!”洞口警戒战士的嘶吼带着惊怒!
“嗒嗒嗒哒——!”激烈的冲锋枪扫射声猛地爆发开来!
日军特战队!他们竟然如此快就突破了外围警戒?!还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临时医疗点的精确位置?!
许明夏瞬间将油纸塞进贴身衣袋,猛地扑向床边,用身体护住依旧昏迷的陈铁柱!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向岩洞入口方向!是谁?内鬼在哪里?这墨泪构造图的暴露,是否引发了敌人的灭口行动?
枪声和爆炸声瞬间在洞口附近激烈地爆开!硝烟弥漫进来!战斗已至门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