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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的余波裹挟着滚烫的气浪和呛人的硝烟,狠狠撞在陈铁柱宽阔的后背上,将他像破麻袋般掀飞,重重砸在冰冷的墙壁上!无数锋利的碎石和灼热的木屑如同暴雨般噼啪打在他身上、后背!厚实的棉袄瞬间被撕开几道大口子,露出下面虬结的古铜色肌理,瞬间增添几道血淋淋的划痕,火辣刺痛!更有一块巴掌大的、边缘锐利如刀的碎裂门板,带着巨大的动能,“噗嗤”一声狠狠扎进了他挡在身前、肌肉紧绷的左臂外侧!

鲜血如同细小的喷泉,瞬间涌出,浸透了棉袄的破口!

“柱子——!” 许明夏的惊呼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眼睁睁看着那如同山岳般挡在所有人面前的身影被烈焰吞噬,心脏仿佛瞬间被冻结,又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咳…呸!” 陈铁柱晃动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脑袋,挣扎着从布满碎砖尘土的地上爬起。他剧烈咳嗽着,吐出满嘴的硝烟土腥味。左臂传来钻心的剧痛,他低头瞥了一眼那深深嵌入肌肉的木片和迅速染红衣袖的鲜血,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恐惧或软弱,反而如同被浇上了滚油的地狱之火,燃烧得更加凶悍暴烈!他伸出沾满泥污和血迹的右手,五指如同铁钳,死死扣住那露在皮肉外的木片边缘!

牙关紧咬,腮帮肌肉如同铁块般贲起,额头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猛然暴凸!

“呃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楚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伴随着令人牙酸的肌肉撕裂声,他右臂猛地发力!

嗤啦——!

那块沾满鲜血的木片被硬生生连皮带肉撕扯了出来!带出一股滚烫的血箭!他看也不看,如同丢弃垃圾般随手将那血淋淋的木片甩在地上!

“狗日的小鬼子!再来啊——!!!”

他朝着浓烟弥漫、烈焰未熄的庙门方向,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狂虎般的震天咆哮!声浪在破庙内激荡,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畏的挑衅!他左手因为剧痛微微颤抖,却依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抄起滚落脚边那支冰冷的带刺刀三八步枪,“哗啦”一声,粗壮的手臂带动枪栓猛烈回拉上膛!锋利的刺刀直指门外翻腾的烟尘,在爆炸残留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夺命的森然寒光!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嗒、嗒”声,而他如山般的身躯却挺立如初,如同一尊从血与火中涅盘的战神,用血肉之躯为身后瑟瑟发抖的妇孺老弱筑起最后一道壁垒!

许明夏望着那个浴血挺立、如同磐石般挡在死亡之前的背影,看着他左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滴落的鲜血,心脏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烈的抽痛蔓延开来。泪水无声地在脸颊上蜿蜒,但在那朦胧的泪光深处,巨大的担忧之外,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绝望深渊中悄然滋生的依赖与悸动,如同初春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房。

庙门外,短暂的死寂被一阵更加嘈杂、沉重而整齐的皮靴踏步声打破!一种令人头皮发麻、如同巨兽磨牙般的金属履带摩擦声,“咔嚓!咔嚓!”地碾过冻土,由远及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稳住!别乱动!” 张先生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庙内几乎要崩溃的恐慌。他依旧隐身在粗大的木柱之后,手中的驳壳枪稳如磐石,枪口死死锁定庙门的方向。

一个趴在门板破洞处窥探的流亡者猛地缩回头,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打颤,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鬼……鬼子援兵……好多……还有……铁王八!带炮的铁王八朝庙门开过来了!”

铁王八!带炮!

张先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是日军的装甲车!九二式重装甲车!那东西根本不是血肉之躯和几支步枪能对抗的!它那门37mm炮或者重机枪,只需要一次齐射,就能把这破庙连同里面所有人轰成齑粉!

“柱子!快带人从后墙破洞撤!快!” 张先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急迫!他甚至能看到庙门外装甲车那黑洞洞的炮口在烟尘中缓缓调整方向,对准了庙门!

生死一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庙内众人陷入绝望深渊之际——

轰!轰!轰!!! 一连串沉闷却巨大的爆炸声,如同滚雷般猛地从庙宇后方、靠近山林的方向传来!震得破庙的墙壁簌簌落灰!爆炸点似乎离得不远,火光瞬间映红了后窗!

紧接着,一阵激烈而混乱的枪声骤然响起!有日军制式的三八大盖“叭叭叭”的脆响,也有如同爆豆般的驳壳枪连射,甚至夹杂着老套筒和鸟铳的轰鸣!枪声爆豆般密集,中间还夹杂着日军士兵惊怒交加的吼叫和某种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怒骂!

“八嘎!侧面有敌人!” “敌袭!敌袭!支那游击队!” “机枪!压制!”

正准备强攻庙门的日军队伍瞬间陷入了混乱!沉重的装甲车履带摩擦声戛然而止,炮口也猛地转向了爆炸和枪声传来的方向!庙门外原本步步紧逼的鬼子兵也慌忙寻找掩体,枪口调转,朝着侧后方疯狂射击!

庙内压力骤减!

“天助我也!” 张先生眼中精光爆射!虽然不知是哪路援兵,但这是唯一的机会!“柱子!带人!从后墙缺口!立刻!马上!走!” 他厉声命令,同时手中的驳壳枪不再节省子弹,“砰!砰!砰!” 朝着庙门外人影晃动处连续速射,压制可能追击的敌人。

陈铁柱没有丝毫犹豫!他强忍左臂剧痛,单手猛地将刺刀从步枪上卸下插回腰间,将步枪往背上一甩。“跟我来!” 他低吼一声,如同领头冲向生路的头狼,率先扑向昨夜被爆炸震塌的后墙缺口!

许明夏瞬间反应过来,她那清亮的眼眸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快!扶着伤员!抱紧孩子!跟上柱子!” 她一边急促地指挥着惊魂未定的人群,一边迅速抓起自己的药箱,毫不犹豫地跟在陈铁柱身后,动作敏捷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生死惊吓的柔弱女子。路过陈铁柱身边时,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他左臂那依然在渗血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此刻无暇他顾。

人群爆发出求生的本能,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狭窄的破洞。

庙洞后面,一辆带棚破旧的骡车正在等着接这群逃往锦州方向的难民。

寒风夹杂着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破旧的骡车上。陈铁柱蜷缩在堆满散发着霉味旧棉絮的货堆角落里,厚重的棉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如同冰封冻土般沉凝的眼睛。刺骨的寒冷似乎无法穿透他麻木的神经,只有掌心那道被布条草草包裹的伤口和左臂新添的、隐隐作痛的伤口,如同永不熄灭的炭火,不断灼烤着他被仇恨塞满的心。每一次颠簸,都将他带回靠山屯冲天的大火、父亲倒下的身影、母亲和小妹绝望的哭喊,以及昨夜破庙里那烈焰、爆炸与鲜血交织的地狱景象。身边流亡者们压抑的啜泣和恐惧的颤抖,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壁,无法真正触及他内心的冰封地带。他的全部意志,都凝聚在棉袄内衬紧贴胸口的那块冰冷斧刃碎片上——那是他复仇的起点,也是他与那个被鲜血浸透的过去唯一的联结。

车厢另一角,许明夏裹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打着补丁的破旧军大衣,却依旧遮掩不住她身上那股特有的清雅与坚韧。她紧紧抱着她视若生命的棕色药箱,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脸色苍白,眼睑下是浓重的青影,昨夜的惊魂、奔波与高度紧张耗尽了她的体力。然而,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寒夜里的星辰,不时警惕地扫视着车外灰蒙蒙的、被战火蹂躏的旷野和远处萧瑟死寂的村庄。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蜷缩如沉默铁块的陈铁柱时,那冰封般的沉寂和周身弥漫的、几乎化为实质的伤痛气息,让她心头莫名地一紧。昨夜庙中那如同浴血魔神般挡在所有人面前的背影,与他此刻沉默隐忍如受伤孤狼的姿态,在她心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那悸动与担忧的涟漪悄然扩大了几分。

“都精神点!锦州城快到了!”赶车的老把式沙哑地吆喝了一声,打破了车厢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锦州城那高大而压抑的轮廓终于在风雪中显现。城墙在严寒中沉默矗立,如同蛰伏的巨兽。城门口盘查的士兵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张贴在斑驳城墙上的告示格外刺眼——关东军的太阳旗标志狰狞醒目,下方是通缉令模糊的照片、血淋淋的悬赏金额和“格杀勿论”几个大字,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死亡气息。城门口,几个穿着臃肿灰色警察服、歪戴着大檐帽的伪警察,正粗暴地推搡着几个进城的乡下人,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几个戴着90式钢盔、穿着土黄色军大衣、抱着上了刺刀步枪的关东军士兵,在简易的沙袋工事后冷冷地注视着一切,眼神如同打量待宰的羔羊。雪地里,几滩暗红色的污迹尚未被新雪完全覆盖,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在这里的暴行。

张先生(此时他向众人介绍自己姓周)坐在老把式旁边,旧毡帽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饱经风霜却异常沉稳的脸庞。他看似随意地抱着双臂,手揣在怀里取暖,但陈铁柱敏锐地注意到,那鼓囊囊的怀兜里,必然藏着那支冰冷的驳壳枪,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城门口的每一个细节。

“老总,行个方便,都是逃荒的苦命人……”老把式熟练地跳下车,陪着十二分的笑脸,摸出几块沾满油污的银元和一小沓皱巴巴的“良民证”,递给一个叼着劣质烟卷、斜挎着盒子炮的伪警长。

警长斜睨着眼,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元,脸上露出些许满意,但当他用戴着肮脏白手套的手指粗暴地翻看“良民证”,目光如同钩子般扫过车厢里每一张惊恐麻木的面孔时,那丝满意瞬间变成了狐疑。当他的视线落在车厢角落的陈铁柱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那张棱角分明、即使刻意低头也难掩一股子彪悍戾气的脸,还有那异常魁梧、肌肉将破旧棉袄撑得鼓胀的体格,在车厢里显得格格不入。

“那个大个子!”警长吐掉烟屁股,用脚尖碾了碾,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陈铁柱,“哑巴了?把头抬起来!让老子瞅瞅!” 语气咄咄逼人,一只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拇指顶开了枪套的搭扣。

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流亡者们吓得拼命往后缩,大气不敢出。许明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抱着药箱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陈铁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如同即将扑出的猎豹。放在膝盖上的那只受伤左手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伤口传来的刺痛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昨夜未能杀尽的怒火此刻灼烧着他的内脏——缓缓抬起了头。帽檐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麻木,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凶光,毫不避讳地与警长对视着。

警长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按在枪套上的手紧了紧。“你……”

“老总!老总!”老把式猛地插到两人视线中间,脸上堆满了卑微讨好的笑容,身子几乎弓成了虾米,“您千万别动气!这是我远房侄子,叫陈大柱!从小就傻大黑粗,性子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前些日子老家遭了胡子,房子烧了,爹娘都没了,就剩他一个,人是吓傻了,话都说不利索,就知道傻干活!您看他这傻样……”老把式一边说,一边又极其隐晦、极其迅速地往警长手里塞了两块更大些的银元,同时用眼神拼命示意陈铁柱低头。

或许是银元的分量起了作用,或许是老把式那番“吓傻了”的说辞和陈铁柱脸上刻意表现的麻木疲惫起了效果,又或许是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凶戾让警长本能地不想节外生枝。警长掂量着手里的银元,又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陈铁柱几眼,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滚滚滚!晦气!别在这杵着挡道!进去都给老子安分点!惹了皇军,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骡车吱呀呀地碾过城门口象征性的拒马桩,驶入了冰冷幽深的城门洞。一股混合着劣质煤烟、腐烂垃圾、廉价脂粉和陈旧血腥味的浑浊气息如同黏腻的毒蛇,猛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街道狭窄而拥挤,两侧是低矮破旧的商铺门脸,大多门窗紧闭。行人稀少,个个步履匆匆,神色惶恐麻木,眼神躲闪。偶尔有穿着土黄色军装、打着绑腿的日军巡逻队迈着整齐而傲慢的步伐走过,沉重的皮靴踩在冰冻的路面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如同死亡的鼓点,引得为数不多的路人如同惊弓之鸟,纷纷贴着墙根避让,垂下头,噤若寒蝉。墙上随处可见印刷粗糙的日文宣传画和“王道乐土”、“大东亚共荣”的标语,在萧瑟的冬日里显得格外刺目而虚伪。

骡车在一家挂着褪色“仁济堂”牌匾的药铺后门狭窄的巷道里停了下来。药铺门脸不大,青砖灰瓦,透着一股古旧沉稳的气息,在这混乱的城区里,像一处难得的避风港。

“到了,都下车,动作轻点!”老把式低声催促,警惕地环顾着幽深的巷道。

众人如同惊弓之鸟,慌乱却尽量压抑着声响爬下车,挤在狭窄的后巷里。寒风卷着雪沫打着旋儿,冰冷的空气钻进衣领,让人瑟瑟发抖。

张先生(周先生)率先上前,在斑驳的后门上以一种特定的、两短一长的节奏敲了三下。片刻,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栓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带着警惕的圆脸露了出来,约莫四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干净长衫,面容敦厚,眼睛不大却透着商人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他看到张先生,紧绷的神色明显放松了几分,又警惕地扫了一眼他身后狼狈的人群,迅速将门拉开:“快!快进来!”

“杜掌柜,叨扰了。”张先生微微点头,闪身而入。众人鱼贯涌入这弥漫着浓郁草药清香的避风之所。

药铺内堂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些,一排排古旧的药柜直抵屋顶,密密麻麻贴着药材标签的小抽屉散发着混合的草木气息。光线有些昏暗,却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杜三锤,这仁济堂的掌柜。”张先生简单介绍道,“这些都是路上遇到的乡亲,昨晚在城外遇到鬼子,折了不少人,先在你这落个脚。”

“唉,这世道……”杜掌柜(杜三锤)胖胖的脸上满是愁苦和同情,连连叹气,目光扫过众人疲惫惊恐的脸,最后落在陈铁柱身上,看到他棉袄的破损和左臂衣袖上那片刺目的、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眼神微微一凝。“这位兄弟受伤了?快,快坐下!明夏姑娘,劳烦您给看看?”他显然认识许明夏,语气带着尊敬。

“杜叔。”许明夏见到熟人,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些许。她立刻点头,放下药箱,走到陈铁柱身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轻柔却坚定:“柱子哥,坐下,我给你处理伤口。”

陈铁柱沉默地在一张长条板凳上坐下,如同沉重的岩石落地。他依旧低着头,对周围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

许明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被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破布条。那道被木片撕裂的伤口暴露出来,皮肉狰狞外翻,深可见骨,边缘红肿。饶是见惯了伤痛的许明夏,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伤口,想到昨夜他是如何挡在最前面,倒吸一口凉气,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迅速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纱布、镊子、碘酒和小剪刀。

“忍着点,消毒会疼。”她轻声提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她用镊子夹起浸透了深棕色碘酒的棉球,动作轻柔却异常稳定地擦拭着伤口边缘的污垢和血痂。冰冷的碘酒触碰到翻卷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陈铁柱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如同钢丝般虬结隆起,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坐在那里,如同钉在板凳上一样,纹丝不动,只有那只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青筋毕露。

许明夏看着他强忍剧痛、汗珠滚落的样子,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剪掉坏死的腐肉,清理创面,动作麻利而精准。她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灼热紧绷的皮肤,那滚烫的温度和蕴藏其中的惊人力量,让她脸颊微微发热,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她强迫自己专注于伤口,小心地撒上止血消炎的药粉,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层层仔细地包扎好。

“伤口很深,万幸没伤到筋骨。这几天千万不能用力,也不能沾水,防止化脓。”许明夏包扎完毕,松了口气,抬头看向陈铁柱,认真地叮嘱道。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中那片沉寂冰原下翻涌的痛苦和恨意,也看到了他对自己话语的一丝几不可察的……顺从?这微小的发现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酸楚的暖流。

陈铁柱的目光在她清秀却布满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移开,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一声:“嗯。”

就在这时,药铺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粗暴的拍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开门!开门!皇军搜查!快开门!” “再不开门就砸了!”

是日语和生硬的汉语混杂的吼叫声!

药铺内堂瞬间死寂!刚刚放松下来的人群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望向通往前厅的那道布帘!婴儿的啼哭刚起就被母亲死死捂住嘴!

张先生和杜三锤脸色同时一变!

“老杜!”张先生低喝一声,眼神锐利如刀。

杜三锤脸上的愁苦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市井人物特有的机警和狠厉。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胖子,几步窜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堆满空药筐的角落,手脚麻利地搬开几个筐子,露出下面一块蒙着厚厚灰尘、看似与地面浑然一体的木板!他猛地掀开木板——

下面赫然是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小小地窖入口!一股浓烈的樟脑和药材混合的陈旧气味弥漫出来!

“快!都下去!别出声!”杜三锤急促地低吼,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焦急。

人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惊恐万分却又尽量无声地涌向那个小小的入口,互相搀扶着往下钻,场面混乱而压抑。

“柱子!明夏!快!”张先生推了一把还在板凳上的陈铁柱,示意许明夏跟上。

陈铁柱猛地站起,动作牵动左臂伤口,眉头微皱了一下,但依旧迅捷。他看向许明夏,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那触感冰凉而细腻,带着一丝颤抖。

“走!”他的声音低沉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许明夏猝不及防被他拉住手腕,一股灼热的力量感瞬间传来,驱散了她心中的冰冷恐惧。她没有任何犹豫,另一只手紧紧抱着药箱,被陈铁柱拉着,踉跄着冲向地窖口。

砰——!哗啦! 前厅传来门板被暴力踹开的碎裂声!日军士兵的踢靴声和日语呵斥声清晰可闻!

杜三锤掩护着最后一个流亡者钻进地窖,看着张先生敏捷地滑入,陈铁柱也拉着许明夏钻了下去。他猛地将那块沉重的木板盖回原位,迅速将空药筐乱七八糟地堆叠在上面,又飞快地抓起旁边的笤帚簸箕,胡乱扫了些地上的灰尘杂物覆盖在木板边缘。

刚做完这一切,通往前厅的布帘被粗暴地掀开!

三个端着刺刀步枪、一脸凶狠的关东军士兵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曹长,眼神如同毒蛇般扫视着内堂。

杜三锤立刻换上了一副惊恐万状、点头哈腰的谄媚面孔,操着一口流利的日语,声音带着夸张的颤抖:“太君!太君息怒!小的刚才在后面库房盘点药材,没听见敲门!该死!该死!” 他一边说,一边慌乱地用脚将一些散落的药材梗踢到药筐堆附近,试图进一步掩盖痕迹。

曹长鹰隼般的目光狐疑地在略显凌乱的地面、堆叠的药筐和杜三锤那张写满恐惧的胖脸上来回扫视。他抽了抽鼻子,似乎想嗅出什么异常。他身后的一个士兵用刺刀随意地拨弄着地上的杂物和药筐堆。

时间仿佛凝固。

地窖下,狭窄、黑暗、空气污浊。十几个人挤在一起,连呼吸都刻意压抑着,只有剧烈的心跳声在死寂中如同擂鼓。陈铁柱将许明夏牢牢护在自己身后宽阔的脊背和冰冷潮湿的土壁之间,那只完好的右手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挡得严严实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腕上急促的脉搏和自己掌心的灼热。许明夏紧贴着陈铁柱坚实如铁的后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汗味和泥土气息,这味道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上方传来的每一丝声响——刺刀刮擦地面的声音、日军士兵沉重的皮靴踱步声、杜三锤谄媚讨好的日语——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なに?(什么?)” 上面传来曹长疑惑的声音,似乎指着药筐堆的方向。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陈铁柱的身体绷紧到了极限,黑暗中,他眼中寒光一闪,另一只受伤的手悄然握紧了腰间那把冰冷的刺刀!许明夏死死咬住了下唇,几乎要渗出血来。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凄厉刺耳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锦州城死寂的苍穹!声音由远及近,如同无数厉鬼在头顶尖啸!

“空袭!敌机!(敌机!)” 上面传来日军士兵惊惶的喊叫!紧接着是急促的皮靴奔跑声和纷乱的日语命令!

“快!防空!保护物资!” “离开这里!快!”

脚步声迅速远去,伴随着药铺前门被匆忙关上的撞击声。

紧绷的死寂被打破,地窖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和低低的啜泣。

杜三锤小心翼翼地掀开地窖盖板一角,确认外面安全后,才气喘吁吁地招呼众人上来。“狗日的小鬼子!吓死老子了!”他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骂道,刚才那谄媚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胖脸上只剩下市井人物的精明和后怕。

众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瘫软。

张先生面色凝重地望向窗外,防空警报声还在持续,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是东北军的飞机?还是……”他眉头紧锁。

惊魂未定的众人被杜三锤安排在药铺后面狭窄的厢房里歇脚。许明夏不顾疲惫,立刻开始检查几个在逃亡中扭伤、擦伤的流亡者。

陈铁柱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双眼。左臂的伤口在药粉的作用下微微发凉,疼痛稍减。但内心的仇恨和滔天的怒火,却如同地底的岩浆,在无声地汹涌咆哮。昨夜的血腥,城门口的屈辱,方才地窖里的窒息……这一切都在疯狂地淬炼着他,也让他更深切地感受到个人力量的渺小和无助。他需要力量!更强的力量!可以摧毁一切鬼子的力量!他需要刀!需要枪!需要……他猛地睁开眼,冰封的目光落在正在低声与张先生交谈的杜三锤身上。

杜三锤似乎感觉到了那锐利的目光,转过头,对上陈铁柱那双深不见底、充满血丝的眼睛,心头莫名一跳。他胖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搓着手走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柱子兄弟,好身手!昨夜多亏你们在前面顶着!这胳膊……没事吧?”

陈铁柱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但那眼神里的意思直白而迫切。

杜三锤看了一眼陈铁柱腰间鼓囊囊别着的刺刀,又看了看他那只因渴望力量而紧握的拳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有些神秘和意味深长。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

“柱子兄弟,想报仇,光靠一股子狠劲和一把刺刀可不够。这锦州城水深得很……周先生,”他朝张先生那边努了努嘴,“还有我这仁济堂,可不只是卖药救人这么简单。你想要刀?想要枪?甚至……想要让那群狗日的小鬼子尝尝厉害的法子?”

他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与其敦厚外表截然不同的、带着市井狠辣和狡黠的光,声音带着蛊惑:“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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