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豕坞的炉火昼夜不息,锤打声锻造着筋骨,也锻造着新的秩序。豆子端着盛满草药的簸箕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小脸满是认真。她如今成了苏清芷离不开的小助手,对各种草药的形貌气味烂熟于心,更难得的是心思细腻,连孙疙瘩那顽固的老寒腿,都被她用温水浸泡的艾草包熨帖得舒坦,惹得老铁匠难得地夸了她两句“小丫头片子有点用”。 坞塘一角,临时搭起的草棚下,哑仆缩在角落的草堆里。他依旧沉默,灰败的脸上却少了几分死气,浑浊的眼睛偶尔会追随豆子忙碌的身影转动几下。豆子每天都会给他送饭,用温水替他擦拭脸上的煤灰,小声地跟他说话,也不管他能否听懂。慢慢地,哑仆不再像最初那样惊弓之鸟般躲避,甚至会笨拙地将豆子不小心掉落的草药捡起来递还。 “哑叔今天把粥都喝完啦!”豆子蹦跳着跑到正在调试一架改良臂弩的李美玲(玲珑公子)身边,小声报告,带着点邀功的雀跃。 李美玲从一堆复杂的齿轮图纸中抬起头,易容后略显呆板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好豆子,辛苦你了。”她目光扫过角落里的哑仆,落在他放在膝盖上那双布满老茧、指节变形的手上。这双手,绝非普通的矿奴所有。那些茧痕的分布…更像长期握持精巧工具留下的印记。 就在这时,麻杆风风火火地冲进坞塘,手里拿着几张皱巴巴的告示。
“林头儿!楚老大!玲珑公子!你们看这个!”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紧张。 告示是锦官城官府新张贴的通缉令,画影图形正是哑仆!罪名赫然是:“窃取州府机要墨匣,图谋不轨,罪大恶极”!悬赏纹银五百两! “墨匣?”林陌(李香林)接过告示,玉色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刀锋。 墨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几人身后,斗笠下的目光扫过告示,声音低沉:“锦官府库确有一具‘密金墨匣’,非金非玉,水火不侵,内置机簧重重,传闻封存着锦官城水道布防图及历年漕运秘档。此物遗失,非同小可。”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角落里的哑仆!哑仆似乎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呜咽。 “豆子,”李美玲声音放得更柔,“去问问哑叔,他身上…是不是带了一个盒子?一个很重要的盒子?” 豆子点点头,小跑到哑仆身边,蹲下来,小手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手臂,用她能想到的最简单的词语,配上手势,慢慢地重复:“盒子…很重要的…盒子…在吗?” 哑仆惊恐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李美玲身上。他似乎在挣认,在挣扎。片刻,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破烂的衣襟最深处,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毫无光泽的金属方盒!盒子表面布满极其细微、如同天然纹理的复杂凸起,找不到任何缝隙或锁孔,浑然一体,沉重异常。 正是告示上描述的“密金墨匣”! 坞塘内瞬间死寂。连锻造的锤声都停了下来。窃取州府机要,这是泼天的罪名!剑豕坞窝藏此人,一旦泄露,便是灭顶之灾! “交出去?”老疤脸色发白,声音干涩。 “交出去,我们和他都得死!赵无极的人就在城外虎视眈眈!”不敢反驳。 “打开它!”楚云飞声音斩钉截铁,仅存的右手按在刀柄上,眼神灼灼,“若水道布防图真在其中,或许能解锦官城之围,也能证明他的价值!是陷阱还是转机,开了才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李美玲身上。
李美玲深吸一口气,从哑仆手中接过那冰冷的墨匣。入手沉重,非金非铁,触感冰冷滑腻,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仿佛要将人的心神都吸进去。她指尖抚过那些细密繁复到极致的纹理,眉头紧紧蹙起。没有锁孔,没有机括活动的痕迹,浑然天成,却又处处透着人工雕琢的鬼斧神工。 “佳宁,”她看向安静坐在石台边缘、气息依旧微弱的妹妹,“能‘看’清里面的脉络吗?” 李佳宁抬起苍白的小脸,软剑的剑尖无意识地指向墨匣:“活的…很多…小虫子…在爬…咬人…”她声音虚弱,带着一丝本能的排斥。 活的?虫子?李美玲心头一凛。她立刻将墨匣放在特制的石台上,取出一柄细如发丝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沿着一条看似最平直的纹理边缘划过。探针刚接触纹理,墨匣表面几粒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凸起,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沉陷了毫厘! 嗤——!
数道比牛毛还细、几乎透明的碧绿丝线,毫无征兆地从墨匣几个角落的纹理缝隙中电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直刺李美玲握匣的手指和面门! “美玲!”林陌惊呼,陌刀瞬间出鞘欲挡,却已不及! 千钧一发!
李佳宁骤然睁眼,瞳孔中一点银芒爆闪:“左拇指…下压…七分力!”
李美玲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左拇指猛地发力,狠狠按在匣身一处毫无异常的平滑区域!同时身体本能地向后急仰! 咄咄咄!
那几缕碧绿丝线擦着她的鼻尖和指尖掠过,狠狠钉入石台!坚硬的石面如同豆腐般被穿透,留下几个深不见底的细孔!一股极其细微的甜腥气味弥漫开来,孔洞边缘的石头瞬间泛起诡异的幽绿! “碧磷线!触之血肉消融!”墨衍倒吸一口凉气,量天矩瞬间投射出银白光柱锁定墨匣! 毒针陷阱被触发,墨匣内部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括运转声,表面纹理开始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重组!这一次,几个米粒大小的孔洞在匣顶浮现,孔洞深处幽光闪烁。 “是‘千机锁’!”李美玲声音带着一丝震撼,“墨家早已失传的最高封禁机关之一!纹理即锁,变化万千!方才的碧磷线只是第一重警告!”她看向墨衍,“墨先生,《千机引》对此可有记载?” 墨衍斗笠下的目光凝重无比:“《千机引》只提过‘千机锁’之名,言其锁芯如星河运转,无迹可寻。强行破解,必遭万劫不复之反噬!”他顿了顿,看向瑟缩的哑仆,“此锁…恐怕只有设置者或预设的‘钥匙’才能开启。” 钥匙?众人目光再次投向哑仆。哑仆却只是惊恐地摇头,指着墨匣,又拼命摆手,喉咙嗬嗬作响,似乎想表达极度危险的意思。 “豆子!”李美玲急唤。 豆子连忙跑过去,连比带划:“钥匙?开盒子的…东西?” 哑仆先是茫然,继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他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更小的、扁平的铁片,上面刻着一个极其粗糙简陋的、如同孩童涂鸦的“门”字图形!他急切地将铁片递向李美玲,又指指墨匣顶端的孔洞,拼命摇头,脸上恐惧更甚。 “这是…钥匙?”李美玲接过那粗糙的铁片,触手冰凉粗糙,与墨匣的材质天差地别。她试着将铁片边缘靠近其中一个孔洞。 嗡!
墨匣内部机括声陡然变得急促!那几个孔洞中猛地喷出一股无色无味的淡薄雾气!雾气迅速弥漫开来! “闭气!是‘失魂瘴’!”墨衍厉喝,量天矩光芒大盛,试图驱散毒瘴!但雾气扩散太快! 距离最近的李美玲和豆子首当其冲!李美玲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倦意瞬间席卷脑海,四肢百骸如同灌铅!豆子更是小脸一白,眼皮打架,身体摇晃着就要软倒! “佳宁!”林陌急喝! “匣顶…北斗第三星位…下二寸…逆旋…”李佳宁的声音带着巨大的虚弱和痛苦,眉心青痕剧烈跳动!她小小的身体因强行催动感知而剧烈颤抖! 李美玲强忍恐怖的昏睡感,手指如电,依照妹妹的指引,猛地按在墨匣顶部一处纹理交错的节点!指尖蕴含内力,狠狠逆时针一旋! 咔哒!
一声清晰的机械咬合声响起!弥漫的失魂瘴雾气骤然停止喷射!墨匣表面流动的纹理瞬间定格! 危机解除!但李美玲和豆子吸入少量瘴气,已是头晕眼花,勉强支撑。豆子小脸煞白,被苏清芷一把抱开救治。 李美玲扶着石台,大口喘息,冷汗浸透后背。她看着手中那枚粗糙的铁片钥匙,又看看在墨衍银光笼罩下暂时被禁锢的墨匣,目光最后落在惊魂未定的哑仆身上。这钥匙,根本不是开启墨匣的“锁匙”,而是一个致命的陷阱触发器!哑仆递出钥匙时的恐惧不是伪装,他是真的知道这“钥匙”会带来死亡!他递出钥匙,或许是想警告,或许…是绝望下的本能? “他…不是窃贼。”李美玲声音低沉而肯定,“他是送匣人。送一个被预设了死亡陷阱的匣子。有人要借我们的手,打开它,或者…毁灭打开它的人。”她看向墨匣,“锦官水道图或许是真,但取图的代价…是命。” 石台上,墨匣在量天矩的光芒下静静矗立,黝黑的匣体如同深渊之眼。哑仆蜷缩在角落,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呜咽。风拂过坞塘,带着运河的湿冷,也带来了更深的谜团和无形杀机。这墨匣,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却也是撬动锦官城乃至更大棋局的关键钥匙。开,还是不开?怎么开?代价又是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