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嘉应观,室内暖香浮沉,雕花长窗敞着半扇,外头几竿翠竹的影子映在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地面上,随风轻轻摇晃。
(嘉应观是雍正为治理黄河水患、御祭龙王而下诏修建的行宫、庙观,位于河南省焦作市武陟县嘉应观乡,有“河南小故宫”之称。)
皇帝刚处理完河南考生罢考一事,正端着一盏温度恰好的雨前龙井,准备润润喉咙。
茶盏刚凑到唇边,外头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像一颗石子投入沉静的湖水,瞬间打破了殿内的安逸。
苏培盛那张向来沉稳的老脸罕见地失了血色,几乎是踉跄着扑进门槛,膝盖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一响,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皇上!皇上!宫里头传来消息……说是……莞贵人有孕了!不过……富察贵人她……她小产了!”
“哐当!”
皇帝猛地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盏名贵的青玉茶盏脱手而出,砸在脚边的地砖上,碎成几片,温热的茶汤泼溅开来,洇湿了明黄龙袍的下摆,留下深褐狼狈的印子。
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眼前一阵发黑,身形剧烈地晃了晃,喉咙里“嗬”地一声,像是堵住了什么。
(我知道胖橘喜怒不形于色,但这里就当是先听了甄嬛怀孕,又听到富察贵人流产,悲喜交加,情绪太过激动,所以失控了吧。)
“你说什么?!”他嘶吼出声,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种瞬间抽空力气的恐慌。
他顾不上袍角的污渍,也顾不上满地狼藉的碎瓷和茶水,下意识地就想往外冲,去抓住苏培盛问个明白。
就在这惊怒交加、心神剧震的一刹那,他脚下踩到了那片刚才泼洒开的茶汤。
明黄缎面的厚底龙靴,平日踏在干燥平整的金砖上自是稳如泰山,此刻却如同踏上了最滑溜的冰面。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死寂殿中显得异常刺耳的摩擦声。
皇帝只觉得两腿不受控制地向外猛地滑开!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他双腿之间狠狠贯穿至小腹,再蛮横地冲上脑门!眼前金星乱迸,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千百只铜锣在颅内疯狂敲打。
“呃啊——!”
一声短促、压抑到极致却仍泄露了无法形容痛苦的闷哼,从皇帝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
他高大的身躯骤然矮了下去,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雅的姿势僵在了原地——双腿劈开,成了一个巨大而扭曲的“一”字。
那张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孔,此刻白得像新糊的窗纸,豆大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从额角、鬓边滚落下来,瞬间汇成了小溪。
浓密的眉毛死死拧在一起,在眉心打成一个痛苦的死结,嘴唇抿得发青,下颌骨因过度用力咬合而高高凸起,腮帮子上的肌肉都在突突地跳动。
他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着,连撑在地上的手都在剧烈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皇上!”
殿内死寂了一瞬,随即炸开了锅,苏培盛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又不敢真碰着皇帝,只徒劳地伸着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几个原本垂首侍立在角落的小太监也吓得魂不附体,想上前又不敢,僵在原地成了木桩。
“扶朕……起来!传……传太医!”皇帝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是裹着血沫子。
他不敢再动,哪怕一丝最微小的颤抖,都能感觉得到那撕裂的剧痛在成倍放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中劈开。
行宫里当值的太医几乎是被人架着飞跑进来的,官帽都歪了,气喘吁吁。
他一看皇帝那惨白扭曲的脸,心里就“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什么情况?苏公公不是说皇上就摔了一跤吗?这得摔成啥样啊?脸都白成这样了!
“皇……皇上……”老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皇帝面前,声音发颤,“容……容微臣……”
“快……快诊!”皇帝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隐忍的抽气。
老太医只能硬着头皮,伸出几根枯瘦的手指,摸了摸皇帝的脉象。
然后又在苏培盛的悄悄提点下隔着明黄的龙袍下摆,在大致位置极其谨慎地探了探。
每一次极细微的触碰,都引得皇帝身体猛地一绷,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至极的闷哼,额上的冷汗更是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鬓角。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皇帝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太医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老太医的脸也白了,收回手时,指尖都在哆嗦,他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带着豁出去的悲壮:“陛……陛下……此乃……此乃玉龙折须之兆啊!”
他搜肠刮肚,终于憋出了这个文雅又合理的解释。
玉龙?折须?!
皇帝猛地睁开眼,那双素日里深邃锐利、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匍匐在地的太医,眼神像是淬了冰又燃着火,凶狠得几乎要将人凌迟。
巨大的羞耻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淹没了他,甚至暂时压过了那难以言喻的剧痛。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竟在臣下面前……竟是因为……!
“嘶——!”又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皇帝倒抽一口凉气,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抓着锦被的手青筋暴凸,羞愤和剧痛交织,让他几乎要呕出血来。
不行!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还有!他得回宫!宫里的太医多,一定治好他的!一定!
“回……宫!立……刻!”
皇帝喘着粗气,每一个停顿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抽痛,额角青筋暴跳,汗水浸透了内里的中衣。
“嗻!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苏培盛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尖利的嗓音在殿外响起,“快!备马车!要最稳的!车上多铺几层厚褥子!皇上要即刻回銮!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