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推开药铺后门时,天刚亮透,檐角挂着的露水滴在石阶上,啪嗒一声碎了。他没抬头看,径直走向药柜,手指划过一排玉瓶,停在“清心露”那一格。瓶底空了,只剩一点残液黏在内壁。
阿蛮跟进来,把蜜饯袋递过去:“还剩半块。”
“不够。”齐昭拧开瓶塞闻了闻,药气散得差不多了,“清心露要冰晶叶打底,柜里那半片撑不起一剂。”他转身拉开抽屉,翻出老姜头前日塞给他的小布包,里面躺着三小片泛蓝的叶子,边缘已经卷曲发干。
阿蛮凑近瞧:“这能用?”
“死马当活马医。”他小心地将叶片夹进玉瓶,又加了点露水封住,“赵小柔要是真中了招,这点药只能压半刻钟。”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板被人从外面撞得一震。
“齐大夫!齐大夫在不在!”赵员外的声音劈了火,嗓门大得震瓦。
齐昭把药瓶塞进袖袋,迎出去:“赵老爷,轻点喊,我在这儿。”
赵员外一身绸衫皱得像咸菜,额头上全是汗:“我闺女……昏过去了!烧得烫手,嘴里直冒黑血,镇上几个郎中看了都说没救!你快去看看!”
齐昭眉头一跳:“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刚才!她昨夜还好好的,今早起来说头疼,喝了碗姜汤就倒了!”赵员外一把抓住他胳膊,“求你了,她才十七,不能就这么没了!”
齐昭甩开袖子:“走,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镇子,阿蛮被留在药铺守门。赵家大院灯火通明,下人来回跑动,内室门口守着两个丫鬟,脸色发白。
齐昭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腥甜味,混着焦药气。床边药炉翻了,药汁泼了一地,炉底烧得发黑。
赵小柔躺在榻上,脸颊通红,嘴唇发紫,呼吸短促。齐昭伸手探她脉门,指尖刚搭上,就觉一股热流顺着经络往上冲,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立刻闭眼,明心眼开启。
视野里,赵小柔体内盘着一条血红的虫影,头尖尾细,正贴着心脉蠕动。虫身缠着细密的丝线,每动一下,就有暗红光丝从她七窍往外渗。更诡异的是,那虫心位置,浮着一点微弱的星芒,一闪一灭,像在回应什么。
齐昭睁眼,低声问:“她昨晚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没有啊!”赵员外急得直搓手,“她就去后院摘了朵花,回来就说头晕!”
“什么花?”
“就……就院子里那株夜星兰。”
齐昭眼神一沉。夜星兰只在子时开花,花瓣带微光,常被姑娘家拿来簪头。但它根茎含微量星尘,普通人碰了没事,若体内已有引星蛊种,就会立刻激活。
这哪是摘花,这是被人算准了时辰下的饵。
“去把门窗都关了。”齐昭脱下外袍搭在床栏上,“别让风吹进来,也别让人乱进。”
赵员外哆嗦着照办。
齐昭从药囊取出银针,蘸了玉瓶里那点清心露,指尖一捻,药液泛起淡绿微光。他先刺眉心,再扎膻中,两针落定,药灵顺着针尾渗入。
虫影猛地一颤。
赵小柔身体抽了一下,喉咙里咕噜一声,一口黑血喷出来,溅在床单上,冒起白烟。
齐昭手没抖,但心往下沉。清心露压不住,这蛊比树林里那个更熟,像是养了很久。
明心眼再开,他看见那虫正疯狂吞噬精气,星芒越来越亮,仿佛在积蓄力量。再这么下去,不出半盏茶,人就得被吸干。
他正要拔针换方,窗棂突然“咔”地裂开一道缝。
一道冷蓝剑光破窗而入,快得只留下一道残痕,直劈赵小柔眉心。
齐昭侧身一挡,银针脱手,剑气擦着他袖子掠过,布料瞬间结了一层霜。
楚绾站在窗外,半边身子悬在院中,右手执剑,剑尖垂地,一缕蓝光顺着剑身流下,滴在青砖上,凝成冰珠。
她没看齐昭,目光落在赵小柔脸上,冷声道:“你再扎一针,她就死了。”
齐昭喘了口气:“那你来。”
楚绾翻身入室,剑尖点地,一步到床前。她左手抬起,掌心朝上,剑意凝聚,那点星芒在她指尖微微呼应。
“引星蛊。”她声音像冰碴子,“被人种在体内,靠星力催熟。你那点药汁,连虫壳都破不开。”
“那你有办法?”
楚绾没答,剑尖轻挑,直刺赵小柔眉心。
齐昭伸手去拦:“她经不起——”
剑光一闪,他手指被划了道口子。
楚绾的剑已经刺入半寸,蓝光顺着针眼钻进去,直奔虫心。
虫影剧烈扭动,赵小柔浑身一挺,七窍渗血,胸口起伏剧烈,眼看就要断气。
可那星芒,却被剑光生生劈碎。
虫影哀鸣一声,缩回心脉深处,星力断绝,血丝消散。赵小柔呼吸慢慢平稳,脸上的红潮也退了下去。
楚绾收剑,剑身蓝光渐隐。
齐昭盯着她:“你认识这蛊。”
“我不认识。”她擦了擦剑,“我只认识杀它的法子。”
“谁下的?”
“你觉得是谁?”她抬眼看他,“一个姑娘,半夜去摘会发光的花,你说巧不巧?”
齐昭没吭声。巧,太巧了。夜星兰平时不开花,偏偏昨夜开了,还正好被赵小柔看见。这不是巧合,是有人等她上钩。
楚绾收剑入袖,转身要走。
“等等。”齐昭拦在门口,“你刚才用的星力,和蛊虫里的是一样的。”
她脚步一顿。
“你不说我也看得见。”齐昭指了指自己眼睛,“你动剑的时候,心口下面会闪一下,和树林里那个被锁的人,位置一样。”
楚绾缓缓回头,眼神冷得能冻住空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
“救她。”齐昭站稳了,“不是杀她。”
“救?”楚绾冷笑,“你以为这是治病?这是拆炸弹。引星蛊一动,星核派立刻就知道。你现在救一个,明天全镇都得死。”
“那也得先救眼前这个。”
楚绾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你不怕惹祸上身?”
“怕。”齐昭点头,“但我更怕看着人死在我面前,什么都不做。”
楚绾没再说话。她走到床前,伸手按在赵小柔心口,掌心泛起微弱蓝光,像是在探查什么。
齐昭站在她侧后方,明心眼悄然开启。
他看见楚绾的星力在赵小柔体内游走,清剿残余血丝,动作极稳。可就在她心口下方,一道暗痕一闪而过——和树林男子背上的烙印,纹路一致。
不是巧合。
这伤,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楚绾收回手,转身往外走。
“她暂时安全了。”她站在门口,背对着齐昭,“但蛊没死,只是蛰伏。下次发作,会更快,更狠。”
“那怎么办?”
“想办法。”她头也不回,“用你的法子。别再碰星力,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门关上,屋里只剩齐昭和瘫坐在椅子上的赵员外。
齐昭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伤口,血珠还在往外冒。他没包扎,而是滴了一滴在玉瓶里,混着剩下的清心露,轻轻晃了晃。
绿光微闪。
药灵显化成一缕细丝,顺着瓶壁爬上去,像在寻找什么。
他忽然想起树林里那条铁链,也是这样,被星力牵引着,无声无息地拖进地底。
而现在,赵小柔体内的蛊,也正连着某个看不见的线。
他握紧玉瓶,指尖发凉。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屋檐,歪头看了他一眼,振翅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