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碎石,两片断口参差,边缘还沾着一点火星灰。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松开手指,让那半块石头滑进火堆旁的泥土里。
风重新吹了起来,带着夜里山林特有的潮气。
阿蛮从帐篷顶跳下来,耳朵贴着脑袋,声音有点发紧:“他们真敢灭灯,咱们怎么办?”
老姜头拄着拐杖走近,鞋底踩在枯叶上发出轻响。他看了一眼齐昭,又望了眼那棵古槐,低声道:“灯灭了,人还在。可要是咱们一头撞进去,连救人的机会都没了。”
楚绾站在原地,剑已经归鞘,但她站的位置仍保持着随时能拔出的姿态。她看着齐昭,等着他开口。
齐昭弯腰捡起地图卷轴,拍了拍上面的灰,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摊开。油灯被毁的画面还在他脑子里转,但他没再盯着那棵树看。他知道,再看也不会有人出来。
“他们要的是记忆。”他说,“不是杀谁,也不是占地盘。是收东西。”
“所以呢?”阿蛮蹲在一旁,尾巴轻轻甩了下。
“那就得找人多的地方。”齐昭的手指顺着地图划过去,从青崖镇一路向北,最终停在一个标着“云坊集”的小镇位置,“这种地方,集市热闹,人心杂,记的事也多。星核派想补全什么,肯定往那儿去。”
老姜头皱眉:“你是说,我们不去救李婆婆家,反而要走远路?”
“不是不救。”齐昭摇头,“是得让他们自己把路走完。我们现在回去,就是顺着他们的线走。可要是我们换个方向,他们反倒得追着我们来。”
阿蛮眨眨眼:“你是想当诱饵?”
“不是我。”齐昭笑了下,“是我们。只要还有人在等药、在盼着病好,那灯火就不会真的灭。他们怕的不是我们动手,是没人信他们那一套。”
老姜头沉默片刻,忽然哼了一声:“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第一味药是什么?”
“安神汤。”齐昭答得干脆,“龙齿三钱,远志二钱,合欢皮一撮。”
“那你记得我说过什么?”
“药不在贵贱,而在用的人有没有心。”
老姜头点点头,把拐杖往身边一靠,弯腰打开药箱,从底层取出两个小瓷瓶塞进齐昭的药囊。“一个是护心散,一个是定魂粉。别省着用。”
阿蛮咧嘴一笑:“师父这是变相同意了?”
“我没说同意。”老姜头瞪她一眼,“我是说别死在外头,回来还得我收尸。”
齐昭摸了摸鼓起来的药囊,笑得更开了:“我就知道您最疼我。”
“少套近乎。”老姜头转身去整理包袱,嘴里嘀咕,“上次说这话的时候,你还把我的珍藏药典泡进了洗脚水。”
“那是个意外!”齐昭举手,“再说我不是赔了本新抄的嘛。”
楚绾一直没动,直到齐昭把地图卷起一半,才走上前一步。她没看地图,而是盯着齐昭的脸看了几秒。
“你刚才说云坊集。”她语气平静,“为什么选那里?”
“离得近,路好走,而且——”齐昭顿了顿,把地图另一角展开,“你看这条河。它绕镇子东侧流过,形状像不像一道旧伤疤?”
楚绾眼神微动。
“我煎药的时候,明心眼看过这地形。”齐昭指着河道弯曲处,“底下有股暗流,常年冲刷岩层,积着一股浊气。普通人待久了会头晕,修士久了也会神思涣散。这种地方,最适合藏‘记忆引子’。”
楚绾没接话,但她的手指松开了剑柄。
过了几息,她低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齐昭抬头,迎着她的视线:“我看到有人在等。不止一个。他们在梦里喊名字,在醒不来的时候念药方。有些声音很小,但我听到了。”
楚绾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手,在地图上点了点:“这条路,绕过天脊第三峰,会经过一片废弃驿站。如果他们真要去云坊集,大概率会在那儿设中转点。”
“您这是……支持我了?”齐昭挑眉。
“我只是告诉你事实。”她收回手,“至于怎么走,是你决定的事。”
她说完,退后半步,站到了齐昭斜后方的位置。
这个动作很轻,几乎没人注意。但老姜头眼角抽了一下,低头继续捆包袱时,嘴角压都压不住地翘了下。
阿蛮跳起来,拍掉屁股上的草屑:“那还等啥?收拾完就出发呗!”
“天亮再走。”齐昭把地图卷好,绑上绳子,挂在腰侧,“夜里山路不好走,摔一跤不划算。”
“你就知道省这点时间。”阿蛮撇嘴,“上回赶夜路,你说‘最多两个时辰’,结果走到天亮。”
“那次是因为你带错路。”齐昭理直气壮。
“我鼻子没错!是你说闻着药香走——结果那是谁家熏腊肉!”
“腊肉也有药性!”齐昭振振有词,“驱寒湿,助消化,还能提振精神。”
老姜头翻白眼:“那你倒是别饿得啃树皮。”
正说着,楚绾忽然抬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勾。一道极淡的蓝光从她袖中掠出,贴着地面绕营地一周,最后缩回她掌心。
“没事吧?”齐昭问。
“刚才有人在远处窥探。”她淡淡道,“不是活人,是留影术。已经被清了。”
“看来他们急了。”齐昭摸了摸下巴,“连这种小手段都用上了。”
“说明他们不确定我们在哪儿。”老姜头冷笑,“传话吓人,放影监视,全是虚招。”
“虚招也是招。”齐昭把药铲插进腰后,“只要他们还在出招,就说明还没赢。”
阿蛮伸了个懒腰:“那我先睡会儿,天亮好赶路。”
“去吧。”齐昭拍拍她肩膀,“睡踏实点,这次我不叫你起床。”
“你敢!”阿蛮回头瞪他,“上次你悄悄撤了闹铃符,害我睡过头差点被妖犬追着咬!”
“那是因为你前一晚偷吃了三碗甜粥。”齐昭一脸无辜,“胀得打呼像打雷,我不让你多睡会儿对不起天地良心。”
老姜头摇摇头,拎起药箱往帐篷走:“你们俩吵够没有?明早谁迟到,谁背我过河。”
“我肯定不会迟到!”阿蛮立刻保证。
齐昭笑了笑,没接话。他走到营地边缘,蹲下身,从药囊里掏出一小撮粉末撒在地上。粉末遇土即融,像是被吸了进去。
这是他新配的“守心粉”,加了阿蛮采的赤灵果和晨露草芯。只要附近有异常灵气波动,地面会微微发热。
做完这些,他靠着一块石头坐下,仰头看向天空。
星星不多,云层压得低。
但他掌心又痒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细沙爬动的感觉,而像是一根线轻轻拉了他一下。
他知道,那是有人在远方想起了他。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仇恨。
是因为相信。
他没告诉任何人。只是把地图从腰间取下,重新展开一角,对着星空比了比。
然后他合上图卷,轻轻拍了拍。
第二天一早就要启程了。
去一个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地方。
但他已经决定了。
不能等人来找他们。
得他们先走出去。
火堆彻底熄了,只剩一圈黑灰。
齐昭站起来,把药铲从腰后抽出,插进地里试了试深度。
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