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停，药囊的玉佩又响了一下。
齐昭还坐在地上，手撑着那把楚绾扔来的剑，膝盖火辣辣地疼。他没急着起身，耳朵却竖了起来——不是听风，是听那碎石堆里的动静。
柳寒声刚才被埋在塌下来的乱石下，嘴上还塞着布条，手脚捆着铁链。所有人都以为他完了。可现在，那堆石头底下，有东西在动。
一块半人高的岩块被猛地掀开，尘土扬起一瞬，紧接着一只血糊糊的手扒住了地面。指甲翻裂，指节发紫，那人硬是从废墟里把自己拖了出来。
齐昭瞳孔一缩。
柳寒声的脸灰白如纸，嘴唇干裂，可眼睛亮得吓人，像是烧到了尽头的炭火。他胸口的衣服破了个大口子，怀里紧攥着一块黑中透红的东西，幽光一闪一闪，像心跳。
“那是……”阿蛮往后退了半步，声音压低，“引星蛊？”
老姜头被陈三槐扶着，眉头皱成一团：“那玩意儿早该销毁了，怎么还在他身上？”
没人回答。空气像是凝住了。
柳寒声喘着粗气，慢慢站直。他的腿在抖，可站住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蛊，又抬头看向齐昭，嘴角咧开，笑得像个疯子。
“你们逃出来了。”他声音沙哑，却带着种诡异的平静，“可我……还没完。”
齐昭缓缓站起身，没跑，也没叫人。他把剑插进地里，双手轻轻放在身前，像是准备接什么重物。
楚绾一步跨到他旁边，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别推我。”齐昭低声说，眼睛没离开柳寒声，“这次我想看清。”
楚绾动作一顿，指尖松了松，没再往前。
柳寒声盯着他们，忽然抬手，一把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皮肉翻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暗红符纹，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又像是长进肉里的藤蔓。
“三十年……”他喃喃道，“我熬过七次反噬，断过三根骨头，亲手杀了十二个‘不合格’的实验者……就为了这一天。”
他举起手中的引星蛊，那东西像是活的一样，在他掌心微微扭动。
“星核不会选一个无脉的废物，也不会选一个装模作样的转世星君。”他冷笑，“它只会选最强的容器——而我，才是唯一能驾驭它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然将蛊虫按进自己心口。
“噗”的一声，皮肉裂开，黑血喷溅。那蛊虫像是找到了归宿，迅速钻入心脏，只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
下一秒，一股血红色的气流从他体内炸开。
狂风卷起碎石，地面寸寸龟裂，草木接触气流的刹那便枯成灰烬。柳寒声的身体离地半尺，悬浮在空中，周身血光旋转如风暴，衣袍猎猎作响。
阿蛮被掀得后退几步，抬手挡在脸前。老姜头踉跄一下，靠在陈三槐肩上才没倒下。远处几个修士直接被吹翻在地，滚出好几丈远。
楚绾站稳脚跟，剑已出鞘半寸，眼神冷得像冰。
可齐昭没动。
他站在原地，双脚像是生了根。风吹得他衣角乱甩，药囊拍在腰间，发出沉闷的响。他看着那团血色风暴中心的人，双目缓缓泛起金光。
明心眼开了。
他看见的不再是柳寒声的肉身，而是一团扭曲的光影——里面缠着无数哭喊的面孔，有凡人，有修士，全是他献祭过的“材料”。那些光影被强行压缩，织成一条条锁链，缠绕在柳寒声的心脏上，越收越紧。
可最深处，还有一点微弱的蓝光在闪。
那是星核的影子，却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你不是驾驭它。”齐昭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风声，“你是被它反噬了。”
柳寒声在风暴中转过头，血丝爬满眼球：“你说什么？”
“你根本没想过它要不要你。”齐昭往前踏了一步，“你只是觉得自己配得上它，对吧？可它不想跟你走，从一开始就不想。”
“闭嘴！”柳寒声怒吼，血光暴涨，风暴猛地朝齐昭扑来。
气浪掀起十丈高，地面崩裂如蛛网蔓延。楚绾终于动了，她一步抢前，剑要出鞘——
齐昭却抬起手，轻轻挡在她面前。
楚绾一怔，剑势顿住。
“这一次，”齐昭看着她，摇头，“让我来挡。”
他说完，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金光已从瞳孔深处涌出，像是点燃了两盏小灯。他胸口发热，那一缕缕微弱的光点从心口升起，像是谁在夜里提着灯笼赶路。
人间灯火，回来了。
一点、两点、三点……越来越多的光浮现在他周围，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轻盈，却坚定。它们绕着他旋转，渐渐凝聚成一层薄薄的光幕，挡在他与风暴之间。
阿蛮瞪大了眼：“这……这是什么？”
老姜头喃喃道：“像小时候村口守夜的那群人……一人一盏灯，照亮整条山路。”
血色风暴撞上光幕的刹那，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光幕只是轻轻一颤，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随即反弹出一圈柔和的涟漪。那股狂暴的力量竟被卸去大半，风暴边缘开始溃散。
柳寒声在空中剧烈颤抖，嘴角溢出黑血：“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是被选中的！星核认我为主！”
“它不认你。”齐昭站着没动，声音平静，“它怕你。”
他抬起手，掌心对准那团血光。光幕随之推进半尺，像是回应他的心意。
“你把它当神，可它也是活的。”齐昭说，“它也会疼，也会想逃。你拿别人性命喂它，它怎么会跟你走？”
柳寒声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整个人猛地抽搐，胸口的符纹开始崩裂，黑血顺着皮肤往下淌。那引星蛊似乎失控了，正在疯狂抽取他的生命力。
风暴开始不稳，血光忽明忽暗。
楚绾站在齐昭身侧，看着那层光幕，又看向他的背影。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不是慌张地躲，不是咬牙硬撑，而是就这么站着，像一棵树，挡在所有人前面。
她握剑的手松了。
阿蛮抹了把脸上的灰，低声骂了句：“傻子，真当自己是救世主了？”
可她还是往前挪了两步，站到了光幕边缘。
老姜头拄着拐，也往前走了几步。陈三槐想拦，被他推开。
“让他试试。”老姜头说，“这孩子，从来就没让我们失望过。”
血色风暴终于到了极限。
柳寒声仰头大叫，声音里带着绝望和不甘：“我不信！星核选择了我！它必须——”
话没说完，他胸口猛然爆开一团黑雾，引星蛊从中飞出，只剩半截残躯，瞬间化为灰烬。
风暴戛然而止。
柳寒声从空中跌落，砸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可就在他倒下的瞬间，齐昭突然心头一震。
他看见了——在那团消散的血光深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浮现。
青衫广袖，发间银簪，面容清冷。
是楚绾。
但又不是现在的她。
那是三千年前的星君，站在星核之巅，手抚光柱，眼中含悲。
她对着齐昭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像在告别，也像在托付。
齐昭愣在原地，光幕微微晃动。
楚绾察觉到他的异样，转头看他：“怎么了？”
齐昭没答，只是盯着那片虚空，嘴唇动了动。
风穿过乱石堆，吹起一片灰烬。
玉佩又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