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工坊的铁皮顶缝里漏下来,照在陈浩的手上。他动了动手掌,一块破皮黏在袖口上,撕开时有点疼。
他没吭声,只是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娜娜站在操作台边,镜头扫过他的手指关节。三秒后她说:“掌心血泡破裂,表皮组织受损面积百分之三十七,建议立即处理。”
“等会儿。”陈浩低头看着那把旧锄头,木柄裂了道缝,金属头歪着,像是随时要掉下来,“先把这玩意儿修好。”
“它无法修复。结构疲劳已达临界值。”
“那就换新的。”
“没有现成工具。”
“那就造一个。”
他说完就蹲下去翻脚边的零件箱,动作慢,腰也直不起来。昨晚睡了不到两小时,早上又被风声吵醒一次,第三次传感器响的时候他干脆睁着眼躺到天亮。
手刚碰到弹簧组件,指尖一滑,蹭到了金属边缘。他缩回手,发现食指多了道小口子,血珠冒了出来。
“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不适合精细作业。”娜娜说,“感染风险上升。”
“我不干谁干?你又不能自己拧螺丝。”
“我可以指导。”
“那你得先教我怎么不把手切下来。”
他咧了下嘴,抓起一把钳子开始拆卸报废液压机上的小弹簧。这东西原本是控制压力阀的,现在躺在废料堆里落灰。他试了三次才把它完整取出来,期间差点夹到拇指。
“这弹簧弹性系数合适。”娜娜凑近扫描,“若安装在锄颈后侧,可提供三点二牛顿回弹力,减轻手腕负荷。”
“别说数字,说人话。”
“能让你少累点。”
“哦。”他点点头,“那还行。”
他把弹簧放在桌上,又找来一段短钢管当支架。焊接枪预热时发出嗡鸣,火苗跳了一下。他拿手套按住钢管,右手握枪靠近接缝。
第一道焊口没对齐。
他骂了一句,重新来。
第二次焊到一半,手抖了一下,火苗偏移,烫到了虎口。他猛地甩手,枪掉在桌面上,叮的一声。
“需要暂停吗?”娜娜问。
“不用。”他吸了口气,“再来。”
第三次终于连上了。他把弹簧固定在锄颈背面,用树脂封住接口。等冷却时他靠在墙边喘气,额头全是汗。
“试试看。”娜娜把锄头递给他。
他接过,走出工坊,进了旁边那块试验田。土是昨天翻过的,还算松软。他轻轻下压锄头,往前推。
泥土翻了起来,很顺。
他再试一次,这次用了点力。锄头入土更深,但手腕没震,手臂也没酸。
“咦。”他站直了些,“真不一样。”
“受力分布优化,震动减少百分之六十一。”
“就是省劲儿了呗。”
“是。”
他笑了下,又来回锄了几下。阳光照在背上,暖烘烘的。他忽然觉得这活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剩下的家伙什也能改?”他回头问。
“可以。现有材料足够改造五件基础农具。”
“那还等啥。”他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全给我列出来,咱一个个来。”
他们回到工坊,娜娜调出清单。屏幕上显示:锄头、铲子、耙子、镐、剪刀。
“优先级怎么排?”陈浩盯着屏幕。
“根据使用频率和损耗程度,建议顺序为:锄头、铲子、耙子、镐、剪刀。”
“行。”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表格,“改完一个打个勾。”
他刚写下第一个名字,手指突然抽了一下。刚才烫伤的地方还在疼,破皮的地方沾了灰,有点发红。
娜娜注意到他的动作。
三秒后,一瓶消毒液和纱布出现在操作台上。
“先处理伤口。”她说。
“等会儿。”
“你现在继续接触金属部件,可能导致炎症。”
“我知道。”他放下笔,“但我怕忘了哪根线接哪儿。”
“我已经记录全部流程。”
“那你记着就行。”
他还是没动。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消毒棉浸湿,递过去。
他迟疑了一下,接过,自己擦了擦手。疼得皱了下脸,但没叫出声。
包扎完,他活动了下手掌,又去翻零件箱。
这次他找到了几个小齿轮,是从一台坏掉的自动门锁里拆的。他盯着看了半天,忽然说:“耙子能不能做个自动翻齿的?”
“理论上可行。”娜娜凑近观察,“利用曲柄连杆结构,手动推动时带动齿轮旋转,实现齿片开合。”
“听着像高科技。”
“其实是老技术。”
“那为啥没人早这么干?”
“因为以前有机器。”
“现在没有了。”
“所以我们自己做。”
他咧嘴一笑,开始画草图。纸是废打印纸背面,线条歪歪扭扭。他画一笔,停一下,思考很久。
中途喝了口水,差点呛住。
外面风又起来了,吹得铁皮棚哐当作响。他抬头看了眼屋顶,确认螺丝都拧紧了。
然后继续画。
两个小时后,第一把改良铲子完成。比原来轻了半斤,握柄加了弧度,底部换了合金片。他拿去试验田试了试,挖土更深,还不卡泥。
“这比人强。”他说。
“是你做的。”
“是你告诉我咋做的。”
“我只是提供数据。”
“那你也是半个工人。”
他坐在台阶上休息,腿伸直,鞋底朝外。一只鞋早就开了胶,走路时啪嗒响。他脱下来看了看,没修,放一边去了。
“下一个是什么?”他问。
“耙子。”
“走。”他站起来,“趁我还活着。”
他们回工坊,开始拆旧耙子。木齿脆得一碰就断,金属架也锈了。他一边拆一边嘟囔:“这玩意儿能撑到现在真是奇迹。”
娜娜取出一组小型轴承,是从空调外机里拆的。
“可用作旋转轴心。”她说。
“那你安吧,我扶着。”
他按住架子,她用机械臂精准嵌入零件。组装到一半,他忽然说:“你说咱们以后能不能做个全自动的?推着走就能自己翻地那种。”
“需要动力源。”
“太阳能行不行?”
“效率低,不稳定。”
“那烧油呢?”
“燃料稀缺。”
“唉。”他叹了口气,“高科技都毁完了。”
“知识没毁。”
“那也得有人动手。”
“你现在就在动。”
他愣了一下,笑了。
“说得对。”
他们继续干活。
中午前,新耙子完成。齿片能自由开合,推拉省力。他试了几次,满意地点点头。
“下一个。”他说。
“镐。”
“行。”
他正要去翻零件箱,忽然停下。
“等等。”他看向操作台角落,“那个锯子还能用吗?”
“链条断裂,电机烧毁。”
“外壳呢?”
“完整。”
“把手是不是橡胶的?”
“是防滑材质。”
“拿来。”他伸手,“我想改铲子握柄。”
娜娜把锯子外壳递给他。
他开始切割,动作笨拙,但很认真。切到一半,手套被卡住,扯了一下才抽出。
“你小心点。”她说。
“没事。”他吐掉嘴里的一根线头,“我还能抢救。”
下午一点,第二把改良铲子完成。这次握柄更贴手,重心也稳。他拿着去田里试了十分钟,回来时脸上有了点精神。
“这下真像样了。”他说。
“还有四件待改。”
“不急。”他坐下,“让我歇五分钟。”
他靠着墙闭眼,呼吸慢慢变平。手上包着纱布,衣服沾满油污。裤子膝盖处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护膝——那是他从一辆报废摩托车上扒下来的。
娜娜站在旁边,镜头缓缓移动,记录每一件工具的参数。
五分钟后,他睁开眼。
“走。”他说,“下一个。”
他们继续工作。
傍晚六点,第五件工具——园艺剪——完成。加了弹簧助力,剪枝轻松很多。他剪了十次测试,一次都没卡。
“合格。”他说。
他把所有改好的工具摆成一排,站在前面看了一会儿。
“明天开始,全换。”他说。
“需要制作存放架。”娜娜说。
“做个带轮子的。”他补充,“推着走方便。”
“可以设计折叠式。”
“那就做两个。”
他转身走向水槽,洗手。水流冲开油污,露出底下红肿的指节。他没多看,擦干后又回到桌边。
“清单更新。”他说,“接下来做什么?”
娜娜调出界面。
“建议增加防护装备:手套、护腕、加固鞋底。”
“有材料吗?”
“部分可回收利用。”
“那就列进去。”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第六项。
写完,他停顿了一下。
“其实……”他低声说,“我觉得咱能活得久点。”
娜娜看着他。
“为什么?”她问。
他抬起手,看了看包扎好的掌心,又看了看桌上那一排闪着微光的工具。
“因为现在。”他说,“我不再是光用手刨地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