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拄着铁犁,喘得像台漏气的风箱。他刚走完一趟田垄,脚底踩着翻松的黑土,鞋底陷进去半寸,拔出来时带起一串湿泥。
“这回真不费劲。”他咧嘴一笑,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以前翻二十米就得歇三回,现在一口气干完还觉得能再来一圈。”
娜娜站在田头,机械臂微微转动,终端屏幕一闪一闪地滚动着数据流。“耕作效率维持在88.7%,牵引力波动范围±3.2%,结构无疲劳裂痕。”她顿了顿,“但土壤ph值已降至5.9,较昨日下降0.6。”
“嗯?”陈浩歪头,“酸了?是不是下雨淋的?”
“排除降水影响。铁器入土后,氧化反应加速钙、镁、铝离子析出,导致氢离子置换增加。”她的声音依旧平稳,“若持续当前耕作模式,三个月内表层土壤将出现团聚体崩解,根系穿透阻力上升至临界阈值。”
陈浩的笑容慢慢收住,低头看着脚下这片油亮的黑土,像是突然发现锅里的饭糊了底。“所以咱这犁不是种地,是挖坑?”
“技术干预常伴随非预期副效应。”娜娜调出一组柱状图,“十九世纪北美大平原小麦扩张期,亦因过度翻耕引发‘黑风暴’生态灾难。”
“打住打住。”他摆手,“我不想听历史课,我想知道现在怎么办。地翻都翻了,总不能让它自己长回头吧?”
“建议引入缓冲机制。”她指向不远处的兔舍,“现有有机质资源中,兔类排泄物碳氮比适中,腐熟后可提升土壤阳离子交换能力,减缓酸化速率。”
陈浩眼睛一亮:“你是说……用兔子屎救地球?”
“准确来说,是构建生物-矿物协同调控系统。”
“行,那咱就当一回收粪战士。”他把犁往地里一插,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反正我这身衣服早就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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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两人蹲在兔舍外的空地上筛粪。
陈浩一手拎着铁丝网做的简易滤筛,一手抓起一把干结的兔粪往上倒,细碎颗粒簌簌落下,粗的卡在上面。
“你说这些小家伙每天吃草拉屎,居然还能改变土壤命运。”他抖了抖筛子,“它们知道自己在参与生态圈建设吗?”
“不具备自我认知功能。”娜娜用机械臂夹起一团腐殖质样本,“但它们的消化系统能有效分解纤维素,产生富氨有机物,这对改良黏重土壤极为有利。”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给它们发奖状了。”陈浩把筛好的粪肥堆成小堆,“下一步是不是还得搞个授勋仪式?”
“优先完成施肥作业。”
两人抬着木板搭的简易担架,把腐熟堆肥运到田边。陈浩一边撒一边嘀咕:“以前嫌臭躲着走,现在亲手捧着播撒,人生真是充满反转。”
肥料均匀铺开后,铁犁再次下地。
这一次,犁尖切入混合肥料的土壤,翻卷上来的不再是单纯的黑土,而是夹杂着细碎棕褐色有机颗粒的松软土层。泥土落在沟沿时发出轻响,像晒干的豆荚炸开。
“孔隙率提升41%。”娜娜盯着终端,“团粒结构初步形成,透气性与持水性同步改善。”
“听着跟体检报告变好了似的。”陈浩停下脚步,撑着犁杆喘气,“这次总不会再出啥幺蛾子了吧?”
“短期指标趋稳。”她调出模拟曲线,“若保持此循环节奏,作物生长周期预计缩短15%。”
“嘿,歪打正着?”他一拍大腿,差点把自己呛住,“铁犁提速,粪肥保地,双管齐下!”
“提醒:ph值仍在临界边缘波动,需持续监测。”
“记下了。”他抬头望向田野尽头,“只要饭能按时端上桌,别的慢慢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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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偏西时,第二轮翻耕接近尾声。
陈浩把铁犁拖到田埂边,用一块破布擦刃口。泥巴已经干了,一抠就掉,但金属表面有些地方泛出淡淡的黄斑。
“生锈了?”他戳了戳那片斑迹。
“正常氧化现象。”娜娜扫描了一下,“高强度合金具备抗腐蚀涂层,当前损耗率低于0.3%,不影响使用寿命。”
“我还以为它能永远闪亮登场呢。”他嘟囔着,把布塞进工具袋,“看来再厉害的家伙,也扛不住天天跟土打交道。”
“所有工具都会磨损。”她说,“区别在于是否被合理使用。”
“说得跟人生哲理似的。”他甩了甩酸痛的肩膀,“不过你说对了,咱不能光靠一把铁犁横扫天下。以后得多动脑子,少逞能。”
娜娜没有回应,光学镜头转向远处的地平线,数据流在终端上快速滚动。
陈浩坐下来,脱了鞋倒出两把泥沙。“你说这地要是真能养出好庄稼,咱们是不是也算干了件人事?”
“你完成了从被动应对到主动调控的认知跃迁。”她收回视线,“这是生存系统升级的关键节点。”
“别夸我,我会飘。”他穿上鞋,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吧,回去洗洗,明天还得继续伺候这块地。”
他伸手去拔插在土里的铁犁。
就在手指碰到把手的瞬间,脚边的土壤忽然轻微塌陷。
一小块松动的土壳掉落下去,露出底下一道细长的裂缝。裂缝不深,但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过。
陈浩愣了一下,蹲下身扒开周围的土。
下面埋着一段弯曲的金属残片,表面布满蚀痕,形状不规则,却隐约能看出弧度——像是某种大型机械的碎片,年久失修,半融在泥土里。
“这玩意儿……哪儿来的?”他用手指蹭了蹭那片金属,指尖沾上一层灰绿色的粉末。
娜娜靠近扫描。“成分含钛、钒、锆,晶体结构异常,非本地冶炼工艺产物。”
“不是我们弄的?”
“排除近期人工植入可能。埋藏深度与地质沉积层吻合,推测存在时间超过三十年。”
陈浩盯着那片残骸,又看了看手中的铁犁。“所以咱这犁翻出来的第一样东西,不是蚯蚓,也不是石头,而是一块来历不明的破铜烂铁?”
“它一直在这里。”娜娜说,“只是你现在才把它翻出来。”
陈浩沉默几秒,忽然笑了。“行吧,算它倒霉,赶上咱搞农业革命。”
他把残片挖出来,随手扔进工具袋。“回去烧了炼点补充材料,废物利用嘛。”
娜娜光屏微闪。“建议单独存放,该样本放射性本底值略高。”
“啊?”他脚步一顿,“你说它……会放电?”
“目前未检出有害辐射,但分子振动态不稳定,需进一步分析。”
“得,本来只想翻块地,结果翻出个定时炸弹。”他拍了拍袋子,“还好咱有你,不然我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准备写遗书了。”
“不必担忧。”娜娜平静道,“只要不再深挖,风险可控。”
陈浩点点头,扛起铁犁往回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工具袋里的金属残片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走到田头最后一米时,他忽然停下。
身后那道新翻的田垄,在晚风中静静躺着,泥土的缝隙里,几点微弱的反光一闪而过——像是湿润的矿粒,又像是某种不该存在于土壤中的结晶体。
他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肩上的犁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