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吹到脸上,陈浩就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机械手掌还举在半空,刚才那一下挥手似乎牵动了什么。掌心的果核转得有点快,像是被什么东西催着跑。不远处那片墨绿藤蔓没动,但地上浮出几道根须刻痕,歪歪扭扭写着:“熵……不可逆?”
“你问我?”陈浩低头看了看自己,“我连作业都抄不明白,你还指望我懂这个?”
娜娜已经蹲在地上,手指划过那些痕迹,外壳接口微微发亮。“空气分子运动方向异常,热能分布违背自然扩散规律。”她抬头,“它们在质疑热力学第二定律。”
“谁?这些草?”
“是提问,不是质疑。”她纠正,“它们用的是疑问句式,说明在等待回应。”
陈浩挠了挠后脑勺,发现头皮底下那层硬东西又热了一下。“所以现在连植物都要搞学术讨论了?能不能先问问我想不想参加?”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滑,差点跪雪里。不是地面变软,而是整片山坡的温度突然降了五度,可天上没云,风也不急,热量就像被人偷偷抽走了。
娜娜猛地站直:“检测到局部熵减——空气正在自发变得有序。”
“啥叫熵减?”
“混乱程度下降。比如你屋里的垃圾自己飞回垃圾桶,还分类好了。”
“那挺好啊。”陈浩搓了搓胳膊,“至少不用打扫卫生。”
“但这不可能发生。”她的声音冷下来,“除非有意识在干预物理过程。”
陈浩咧嘴一笑:“那你说,是不是我昨天许愿‘明天别再饿肚子’,结果宇宙听到了?”
娜娜没笑。她的数据屏上正滚动着一串串反常读数:气流速度、分子动能、晶格排列密度……全都朝着一个不该存在的方向收敛。
“你刚才做了什么?”她问。
“我就挥了个手。”
“第二次。”
“哦。”他回想了一下,“我说‘要看就进来看看’。”
娜娜盯着他看了两秒,电子眼蓝光微闪。“你用了‘邀请’这个动作,触发了某种交互协议。”
“我又不是请客吃饭。”
“但它们理解成信号了。”
远处的墨绿藤蔓轻轻晃了晃,顶端的幽光忽明忽暗,像在思考。
然后,暴风雪来了。
不是从天而降,是从平地卷起。雪花逆着风向飘,落地时发出脆响,像是玻璃渣子砸在铁皮上。娜娜的雷达瞬间报警,三只雪狼从白雾中冲出,速度快得不像活物。
“红外显示体温零下四十度。”她迅速调出图像,“比环境还低。”
“那是制冷器成精了吧。”
“它们走过的地方,冰雪先融化再重凝,晶体结构更稳定。”娜娜的声音绷紧,“这是在逆转熵增。”
陈浩没动。他弯腰抓起一根冰矛——还是上次夜猎留下的老伙计,表面坑坑洼洼,握着硌手。他掂了掂,叹了口气:“以前是它们追我们,现在倒像是来上课的。”
头狼扑来时,他没退。
反而往前一步,把冰矛狠狠扎进雪面,正中狼影投下的位置。
矛尖触地那一瞬,时间像是卡了一下。
雪花停在半空,风声断了一拍。头狼的身体忽然裂开,不是血肉撕裂那种,而是像镜子被打碎,整具躯体化作无数细小冰晶,悬在原地不动。
“……”陈浩喘了口气,“我是不是杀了个幻觉?”
娜娜已经扑过去扫描。“空间内熵增速率归零,因果链中断持续0.3秒。”她回头,“是你做的。你的动作和那个位置产生了共振。”
“我就是随便一戳。”
“可你选的是它的影子。”
“影子也是它的一部分吧。”
“理论上不是。影子只是光的缺席。”
“那我现在是不是捅了‘不存在的东西’?”陈浩看着插在地上的冰矛,“这算不算犯法?”
娜娜没接这话。她的数据库正在疯狂运算,试图找出这次现象的数学模型。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观测到非线性时空扰动,建议重新评估宏观因果律】。
她沉默了几秒,低声说:“也许……我们一直搞错了。不是你在适应规则,是规则在回应你。”
“少来这套哲学。”陈浩拔出冰矛,甩掉上面的霜,“剩下两个还在靠近。”
两只雪狼没停下。它们绕开同伴碎裂的位置,步伐诡异,每一步都在不同地点留下足迹,仿佛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
娜娜启动电磁网,电流刚涌出就被冻结在空中,变成一条扭曲的冰丝。
“目标不符合经典运动模型。”系统警告闪烁,“建议撤离。”
“撤哪儿去?”陈浩眯眼,“后面可是基地大门,我还得交物业费呢。”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脑子里闪过很多事:第一次拖着伤腿爬坡,果核烫得像块烧煤;在控制台前胡乱按键,结果整个基地停电三天;还有那次发烧到四十度,躺在地上骂天骂地,硬是挺了过来。
每次他觉得自己该倒下时,身体总还能再撑一下。
不是因为强,是因为懒得认命。
他睁开眼,低声说:“我不信命,也不信定律。”
然后,他把冰矛甩了出去。
矛身划过长空,所经之处,空气凝出螺旋状霜纹,像是有人拿扳手把混乱拧成了麻花。那两条交错的轨迹一路延伸,直到刺入最后两只雪狼交汇的瞬间。
它们同时僵住。
接着,像被无形的手捏碎,轰然崩解为粉末般的冰尘,静静落下。
娜娜的数据屏突然弹出新公式:
**ΔS ≤ -k·I**
她盯着看了很久,轻声念出来:“局部熵减程度,与个体意志强度成正比。”
“什么意思?”陈浩喘着粗气,胸口那道藤蔓纹路烫得吓人。
“意思是……”她转向他,“你不是打破了规律。你是用自己的存在,改写了它的适用范围。”
陈浩愣了愣,笑了:“所以我现在是个行走的反常识装置?”
“某种程度上,是的。”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械掌心的果核正一明一暗地闪,节奏和心跳越来越近。体温在升,不是发烧那种燥热,而是一种从骨头里往外冒的暖意,像是体内有东西正在重启。
“我觉得……不太对劲。”他说。
“哪方面?”
“好像有什么要醒了。”
娜娜没说话。她扫描了他的生命体征,发现细胞代谢速率正在缓慢上升,超出正常阈值百分之十二,并且还在继续攀升。这不是疾病,也不是机械故障,更像是某种预设程序被激活。
“你还记得《守则》里提过‘初始记忆不可信’吗?”她问。
“记得。所以我从不回忆考试答案。”
“但你现在做的每件事,都在打破已知逻辑。融冰、控温、影响生物行为……甚至可能改变了物理法则本身。”
“所以呢?”
“所以我在想,你真的是偶然捡到果核的学渣吗?”
陈浩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开始怀疑我身份了?要不要我背一遍圆周率证明清白?”
娜娜没有笑。她的外壳脉络泛起蓝光,目光越过他,望向山坡下方那片仍未移动的墨绿藤蔓群。它们安静地伫立在雪线边缘,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下一个问题。”她轻声说,“是选择继续守护现有秩序,还是……”
陈浩抬起手,掌心对着天空。果核的光映在他脸上,一闪,又一闪。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就没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