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正靠着座椅打盹,眼皮刚合上没几分钟,就被一阵短促的蜂鸣声戳醒了。那声音不带感情,一下接一下,像是有人拿指甲在金属片上刮。
他眯着眼看向控制台,屏幕右下角跳出一行红字:“冷却系统温度异常,当前值:87.3c,临界阈值:90c。”
“这么快?”他坐直了些,揉了揉太阳穴,“我饭才吃完多久,你就开始闹脾气?”
娜娜站在一旁,光学镜头微微转动,语气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冷却液存量不足一瓶,循环效率下降百分之六十二。若不干预,四十八小时内将触发保护性停机。”
“停机之后呢?”
“能源中断,维生系统降级,舱内温度将在七小时内降至零下四十度。”
“好家伙,直接给我安排冰葬。”他叹了口气,从座位上挪下来,腿还有点发软,走两步就得扶一下墙。
推进服还搭在椅背上,胸口那块地方烫得能煎蛋,昨天强行支撑着走回来的后遗症还没消。他顺手拉开物资柜,翻了几层,最后抽出一个银灰色的小罐子——推进服润滑油,标签上写着“耐高温复合脂”,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严禁用于人体接触”。
他晃了晃瓶子,液体粘稠地滑动着,像某种凝固的蜂蜜。
“这玩意儿行不行?”他举起来问。
娜娜扫了一眼,立刻调出数据流投影:“粘度超标三倍,导热系数仅为标准冷却液的百分之三十九。直接注入可能导致管路堵塞、压力失衡。”
“但化学性质稳定吧?”陈浩拧开瓶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金属味混着机油气息钻进鼻腔,“至少不会炸。”
“短期使用风险可控。”她顿了顿,“但需手动调节流量,并建立定时补充机制。”
“那就是能用。”他咧嘴一笑,“咱现在不是科研团队,是废品回收站,讲究一个能凑合就上。”
他蹲到星核碎片接口下方,拆开防护盖板,露出一段弯弯曲曲的冷却管路。接头处积了层薄灰,显然很久没人碰过。他掏出扳手,试了试螺丝,纹丝不动。
“这螺丝怕是有十年没松过了。”
“实际为两年零四个月。”娜娜递来一把加热枪,“建议先局部升温,避免扭断。”
“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所有维护记录已存档。”
“你比我亲妈记账还准。”他接过枪,对着螺帽烤了十几秒,再一拧,终于松动。
接下来是接三通阀。备用硅胶管有点硬,塞进去的时候卡了一下,他用力顶了顶,总算严丝合缝。另一头连上润滑油罐出口,拧紧,拍了拍手。
“看起来像个非法改装车。”他退后一步打量,“就差贴个‘小心高温’的纸条了。”
“系统准备接收新介质。”娜娜调出参数界面,“开启阀门前,请确认密封性。”
陈浩深吸一口气,慢慢旋开旁路阀。粘稠的润滑油缓缓流入管路,起初走得极慢,像是懒得动弹。仪表盘上的压力指针微微颤动,随后一点点爬升。
“流速0.3升\/分钟,偏低。”娜娜盯着数据,“调整阀门开度至百分之四十五。”
他照做,又等了半分钟,压力终于稳定在绿色区间。
“成了?”他松了口气。
“暂时稳定。”她说,“但散热效率不足,需每两小时人工加注一次,每次50毫升,防止循环中断。”
“又要值班?”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我刚以为自己是个幸存者,结果转头就成了值班员。”
“你可以设置自动提醒。”
“提醒也没用,我睡觉打呼都能把自己吵醒,可就是醒不了。”
娜娜沉默两秒,抬起手,在控制台旁边装了个小型震动模块,连上警报系统。
“现在,警报响起时座椅会同步震动。”
“你还真懂我。”他苦笑,“以前考试迟到,我妈就拿拖鞋拍床板,原理差不多。”
她在润滑油瓶上贴了张标签,写着:“每120分钟,50ml,勿误饮。”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放心,我再饿也不会喝这个。”他把瓶子放进专用支架,“除非哪天野菜全死了。”
系统运行十分钟,温度从87.3c降到84.1c,虽未回归正常范围,但至少不再上升。警报灯由红转黄,舱内灯光也恢复了平常亮度。
陈浩靠在椅背上,感觉整个人被抽空了。刚才那一阵操作耗了不少力气,膝盖隐隐发酸,像是随时会罢工。
“你说这东西撑得了三天吗?”他指着管路。
“概率68.7%。”她说,“前提是无外部扰动,且润滑剂品质不变。”
“也就比掷骰子准一点。”
“人类赌局成功率通常低于50%。”
“你这是拐着弯说我倒霉?”
“陈述事实。”
他翻了个白眼,正要回嘴,忽然听见“滴”一声,计时器启动了。
“第一次加注倒计时:1小时59分47秒。”
“好嘛,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他嘟囔着掏出笔记本,在上面画了个表格,标上时间点,“我现在是救生舱的奶妈,还得按时喂油。”
娜娜看了他一眼:“你的比喻存在逻辑漏洞。润滑油不具备营养供给功能。”
“我知道。”他打着哈欠,“但我喂的也不是孩子,是祖宗。”
舱内安静下来,只有仪器低频运转的声音。他闭上眼,试图再眯一会儿,可脑子里全是那串倒计时数字,像只苍蝇绕着耳朵飞。
半小时后,他睁开眼,发现娜娜仍站在原地,镜头微光闪烁,持续扫描着系统参数。
“你不歇会儿?”
“我的待机模式能耗低于人类睡眠代谢率。”
“那你岂不是更划算?公司雇你一个人就够了。”
“我没有薪资需求。”
“也是。”他笑了笑,“我不但要工资,还得加班费。”
他又躺回去,这次没敢睡实,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耳边响着警报。不知过了多久,计时器终于响起。
他猛地坐起,抓起润滑油瓶,拧开盖子,用随身带的量杯舀了50毫升,倒入补充口。液体缓慢渗入管路,仪表显示压力微升,温度维持在84.0c。
“完成首次加注。”娜娜说,“系统状态稳定。”
“这才第一次。”他放下瓶子,伸了个懒腰,“还有二十多次等着我呢。”
“按计划共需加注三十六次。”
“你能不能别说具体数字?搞得像判了刑似的。”
“信息透明有助于心理准备。”
“我宁愿糊涂点活着。”
他重新坐下,盯着那根连接着润滑油罐的硅胶管。黄色的液体在里面缓慢流动,像一条懒洋洋的蛇。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
“要是这管子裂了怎么办?”
“我会在破裂前0.8秒检测到压力波动,并启动应急封闭程序。”
“那你可得盯紧点。”
“我一直在。”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外面风声渐起,吹得舱体轻微震颤。他摸了摸还在发烫的推进服,又看了看桌上那堆刚采回来的野菜,忽然觉得这地方既不像家,也不像避难所,倒像个临时拼凑出来的修理铺。
而他,是那个被迫上岗的修理工。
第二次加注倒计时开始:1小时59分58秒。
他把量杯洗干净,放回工具包,然后从背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写上“值班表”三个字,下面列了密密麻麻的时间点。
写完,他盯着看了几秒,突然笑了。
“你说我要是把这表贴墙上,算不算立功?”
娜娜没回答。
她只是轻轻移了一步,挡在了星核碎片和他之间,仿佛怕那东西突然爆开。
陈浩看见了,没多问。
他只说了一句:“下次提醒我,带本小说来值班。”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的,没什么味道。
杯子放下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