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拉短暂的平静，像一层薄纱，掩盖着底下依旧汹涌的暗流。
x 的身体在莉莉艾和莎莉娜的悉心照料下逐渐恢复，力量也在一遍遍内省与调和中缓慢稳固，甚至因美乐美乐岛的洗礼而更显凝练。
他开始有意识地尝试去“接受”莉莉艾那份被莎莉娜定义为“求偶行为”的关怀与靠近，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全新的、比调和体内传说之力更显笨拙的课题。
他会默许莉莉艾为他整理衣领，会接过她递来的、据说是根据他口味（他自己都未曾明确察觉）调整过的能量方块，会在她因为研究进展不顺而蹙眉时，生硬地给出一个基于能量感知的、一针见血的建议。
莉莉艾对此似乎心领神会，每一次微小的互动都能让她眼中闪烁起明亮的光彩，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奖励。这种反馈，让x在进行这种“非效率性”行为时，减少了几分不适与困惑。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穿透云层，在宝可梦学校的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x 刚刚结束一轮能量调和，正坐在树荫下，看着不远处小智和鬃岩狼人（黄昏形态）进行着充满活力的对战训练，皮卡丘在一旁兴奋地加油。
莉莉艾则坐在他旁边稍远一些的位置，膝上摊开着一本关于阿罗拉古代祭祀仪式的书籍，科斯莫姆·月在她脚边安静地旋转，散发着柔和的辉光。莎莉娜端着准备好的点心和茶水走了过来。
“休息一下吧，x，莉莉艾。”莎莉娜将托盘放在他们中间的草地上，笑容温和。她看了看x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几分鼓励的语气说道：“x，你应该多笑笑。你的表情太严肃了，总是这样，会让人很有距离感的。”
“笑？”
这个简单的词汇，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x的心湖中荡开了圈圈涟漪。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角。那里通常都是紧抿着，或者维持着一条平直的线。
多笑笑？
他陷入了一种短暂的茫然。然后，如同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一些极其稀少、几乎被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第一次， 是在玛狃拉族群。他大概三四岁，在一次模仿成年玛狃拉狩猎技巧成功后，叼着比自己还大的树果，蹒跚地跑到族群首领——那只收养他的雌性玛狃拉面前。雌性玛狃拉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脏兮兮的小脸，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呼噜声。那时，他好像……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得意和被认可的、极其原始而纯粹的笑容。
第二次，第三次…… 大多与族群相关。成功守护了弱小的同伴，学会了新的生存技能，在寒冷的雪夜挤在温暖的皮毛中……那些笑容短暂而真实，是生存本能得到满足后的自然流露。
离开族群后，笑容便几乎绝迹了。 等离子队的实验室只有痛苦与麻木。直到……他遇到了索罗亚（索罗亚克）。
他还记得，在那阴暗的森林，伤痕累累的索罗亚拖着疲惫的身体，却依旧用幻象保护着身后几只更弱小的宝可梦，眼神凶狠而倔强。那一刻，他在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他将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分给它，而它犹豫再三，最终小心翼翼地接受，并用脑袋极其轻微地蹭了蹭他的手时……他好像，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或许不算一个标准的笑，但却是他离开族群后，第一次对“外界”生物产生类似“温暖”的情绪波动。
再后来， 是钳尾蝎（龙王蝎）加入时，它那好斗的性格初次磨合，闹出不少笑话；是乌贼王用唱反调特性在训练中搞怪，让他无奈又觉得有趣；是花岩怪总是喜欢吓唬同伴，然后看着大家反应得意地晃悠楔石；是阿勃梭鲁安静地陪伴，用它超幸运的特性偶尔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是达克莱伊在阴影中无声的守护……
对他的宝可梦伙伴们，他确实会笑。那笑容或许很淡，只是嘴角微不可察的弧度，眼神中冷硬稍霁，但那是真实的。是在生死与共的信任与羁绊中，自然生发的情绪。
而对人类……
他仔细检索着记忆。对N，那位理解他黑暗与理想的挚友，他或许有过眼神交流中的会意与放松，但明确的“笑容”？似乎没有。
对库库伊博士、小智、莎莉娜、乃至格拉吉欧，更多的是一种基于共同目标的合作关系或必要的应对，表情通常是平静、冷漠或专注。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对莉莉艾真正“笑”过。
（十多次……或许更少……）
（而且……几乎都给了……它们。）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他并非没有笑的能力，只是这份能力，在漫长而残酷的成长中，被紧紧地封锁了起来，只对极少数、被他完全纳入“自己人”范畴的存在，才会吝啬地流露一丝。
莎莉娜看着他陷入沉思，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只是耐心地等待着。莉莉艾也合上了书，有些紧张和期待地看着他。
高空之上，万明和时狂自然也捕捉到了这看似平常的一幕。
“笑？”万明挑了挑眉，“这对‘平衡者’候选来说，可是个稀罕词。他的情感数据流中，‘愉悦’和‘表达愉悦’的指标一直处于极低水平。”
时狂眼中光芒微闪：“莎莉娜在尝试引导他进行更‘人性化’的情感表达。这很有趣。如果他真的开始尝试……这或许意味着他不仅在抵抗力量的同化，也在主动修复早年经历造成的情感缺失。这对‘d’的计划是利好还是变数？”
“难以预估。”万明摇头，“情感的复杂性远超力量模型。一个会笑的‘平衡者’……听起来就充满了不确定性。”
x 从回忆中抽离，目光重新聚焦。他看向莎莉娜，又看了看一旁屏息凝神的莉莉艾。他理解莎莉娜的好意，也隐约明白莉莉艾或许会喜欢看到他更多的表情变化。
（尝试……笑？）
（该如何……做？）
这对他而言，比学习一个全新的招式更加困难。他调动起面部肌肉，试图模仿记忆中那些稀少的笑容，但结果却显得异常僵硬和扭曲，仿佛戴上了一张不合适的面具，反而让他周身的气场变得更加怪异。
莎莉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摆手：“对不起对不起，x，我不是那个意思……笑不是这样‘做’出来的。”她看着x那难得露出的、带着一丝困惑和笨拙的表情，觉得此刻的他反而比平时那副冷硬的样子要“生动”得多。
莉莉艾也掩着嘴，眼角弯起，虽然x的表情很奇怪，但她却觉得……有点可爱？她鼓起勇气，轻声说：“x，不用勉强自己的。只是……只是如果你偶尔觉得开心，或者放松的时候，可以不用总是绷着脸。”
开心？放松？
x 默默咀嚼着这两个词。在他的世界里，这两个状态极其奢侈。警惕、计算、训练、调和、应对危机……这些才是常态。“开心”和“放松”往往意味着破绽和危险。
但他看着莉莉艾那双带着温柔笑意的蓝色眼眸，看着她怀中科斯莫姆·月那安宁旋转的姿态，听着远处小智和皮卡丘充满活力的声音，感受着体内力量虽然复杂却暂时平稳的流转……
（现在……算吗？）
他无法准确定义。但似乎……并不坏。
他放弃了强行“制造”笑容的企图，面部肌肉放松下来，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在不经意间，悄然融化了一丝。他端起莎莉娜倒的茶，喝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训练中的小智，眼神不再纯粹是观察与分析，似乎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缓和。
“谢谢。”他对莎莉娜说道，语气依旧平淡，但其中的意味似乎有所不同。
莎莉娜笑了笑，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了。她转而和莉莉艾讨论起书中的内容，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x 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再尝试去“笑”，但他开始有意识地去“感受”。感受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感受微风拂过草叶的轻响，感受身边同伴们交谈时放松的氛围。这些细微的、以往会被他自动过滤掉的“无用信息”，此刻却像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他干涸已久的情感荒漠。
他想起了N的话，情感的锚点需要滋养。或许，不仅仅是守护莉莉艾，也包括去感受和接纳这些平凡却温暖的瞬间？
这时，他的空间腰带微微震动。是合众地区的伙伴们到了“放风”时间。他起身，对莎莉娜和莉莉艾示意了一下，便朝着那片僻静的训练场走去。
当索罗亚克、龙王蝎、乌贼王、花岩怪、阿勃梭鲁、达克莱伊的身影依次出现在夜色渐深的训练场时，x 看着它们熟悉的身影，感受着那无需言语的深厚羁绊，一种自然而然的、极其轻微的松弛感，浮现在他的眉宇间。
他没有刻意去笑，但当他抚过索罗亚克光滑的皮毛，拍了拍龙王蝎坚硬的甲壳，无奈地摇头看着乌贼王又开始恶作剧，任由花岩怪悄悄潜到他影子旁边准备吓唬他（被达克莱伊无声地瞪了回去），感受到阿勃梭鲁安静的靠近……那种由内而外的、与“自己人”在一起时的放松，让他的表情自然而然地柔和了下来。那或许不是一个标准的笑容，却比任何强行挤出的表情都更加真实，更加……有温度。
高空之上，万明和时狂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看，面对他的宝可梦时，他的情感波动明显不同。”时狂指出，“放松、信赖……甚至有一丝极其淡薄的……可以被称之为‘愉悦’的情绪。”
“宝可梦是他情感世界最早、也是最稳固的基石。”万明若有所思，“莎莉娜和莉莉艾的努力，或许是在尝试将这份情感连接，拓展到人类关系之中。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在强化他作为‘人’的那一部分。”
x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表情的细微变化，他只是沉浸在与伙伴们短暂相聚的时光中。训练、交流、甚至只是静静地待在一起，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充实。
当他把伙伴们收回空间腰带，准备返回宿舍时，在走廊上遇到了似乎特意等在那里的莉莉艾。
“x，”莉莉艾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却比月光还要柔和的笑容，“刚才……你和索罗亚克它们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不一样。”
x 停下脚步，看着她。走廊的灯光在她淡金色的长发上晕开一层光晕。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否认。他自己也能感觉到那种不同。
“那样就很好。”莉莉艾轻声说道，眼神清澈而真诚，“不需要刻意去改变什么。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做他自己？那个曾经充满憎恨，如今在力量与情感中挣扎，手上沾满黑暗与光明的……x？
他看着莉莉艾，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接纳与理解。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心间。
他依旧没有笑，但他看向莉莉艾的目光，少了平日的审视与距离，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晚安，莉莉艾。”他说道。
“晚安，x。”莉莉艾的笑容更加明媚。
转身离开，x 走在寂静的走廊上。他依旧不认为自己会变成一个经常“笑”的人，那不符合他的本性，也与他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
但是，或许……在某个瞬间，当感受到真正的安宁与羁绊时，他紧绷的嘴角，可以允许自己，流露出那么一丝，极其微小的、真实的弧度。
这对他而言，已经是一次了不起的尝试，一次向着“人性”彼岸，迈出的微小却坚实的一步。
而这一切，都被那双隐匿于时空之外的“眼睛”，默默地记录着，评估着。情感的萌芽与成长，正在悄然改变着“平衡者”候选的质地，也为那盘宏大的棋局，增添了更多难以预测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