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闻之的表情凝固了。
一个守财奴去彩票站兑奖，却发现自己中了五百万大奖的彩票已经过期了——那个时候他露出的表情，也不会比此刻盛闻之的表情更难看。
盛闻之形状优美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小叶子……”
商叶初看着对方这副样子，不知怎么，竟然想起了多年之前的某个冬天。
冬日干燥，商叶初经常口渴。温城三中当然有开水房，可惜旧水杯被她自己打碎了，商叶初不敢对家里说，便用盛闻之喝剩下的汽水瓶子接水。
汽水瓶子是塑料的，被热水一烫就会缩成一团变形。商叶初只能接冷水喝。
盛闻之见状，第二天便带了一只巨无霸大水壶来，里面装满了温水。
当年的盛闻之将水壶递给商叶初，用不耐烦的口吻道：“在家里灌满的时候还是开水来着，背上楼就凉了。不过也比冷水好多了。生水最脏了……”
小蚊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背着沉重的大水壶爬上三楼的身影淡去了，变成了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他自私，自我，自负。他傲慢，偏执，寡情，孤独，狭隘。他并不是商叶初灰黄单调的学生时代中唯一一抹亮色，他只是一个无色的空洞罢了。
都过去了。
对商叶初而言，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商叶初本该愤怒的，但在此刻，商叶初只觉得一阵无力，连愤怒都没有兴致了。
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算了。”商叶初忽然一笑，道，“我的东西随你处置，丢出去也好捐了也好。我不会再去你家打扰你了。你愿意留在剧组看戏就继续看，你随意。”
说完这句话，商叶初像对待任何一个不熟悉也不陌生的剧组员工那样，对盛闻之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你等等。”在商叶初转身的一刹那，盛闻之低声道。
商叶初没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盛闻之走上前，与商叶初并肩而行。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的神色看不分明：“你的东西我给你留着。我会离开剧组的。我想看到的东西，已经看到了。”
说完这句话，盛闻之收回目光，独自离开了。
逆着光，盛闻之背影高挑，肩宽腿长，走路的姿势带着一股男性化的利落——正是商叶初为了演好女扮男装时，模仿过的那种走姿。
商叶初冷不丁想起李懿说起过，男人和女人在动态上的差异是很大的。尤其是步态。
原来李懿早就看出来了。
不，应该说，只有商叶初囿于旧日的回忆，完全忽略了这些随处可见的细节。
商叶初忽然快走了几步，走到永娟刚刚躺过的那张床前，单膝跪下身，将头埋进了柔软的床垫中。
商叶初在床垫中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发顶一下。
“我真蠢啊！”商叶初恨声道。
围观了全程的103到此时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回忆是会骗人的。”
他不发声还好，一出声，商叶初顿时想起了这号存在。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盛闻之是男人？”
103顿了顿：“是。”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本来是想跟你说的，但后来你说想利用对方。根据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知道盛闻之是男人，百分百会立刻翻脸。那还怎么利用？”103毫不心虚，“我本打算等你俩的利用关系结束再告诉你的。”
商叶初伏在床垫里冷笑一声：“那你还是为了我好咯？”
103道：“难道我的推测不是正确的吗？从盛闻之告诉你他的真实性别，到你们二人彻底决裂，总共只花了半小时时间——盛闻之从县宾馆开车到剧组都没这么快。”
商叶初抬起眼睛，缓缓道：“我很讨厌你这种自作主张。你至少该告诉我一声。”
这句的语调很认真。商叶初已经冷静了下来。
103停顿片刻，最终妥协了：“好吧。抱歉。这也有我的原因。在系统眼中，人类的性别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就像你使用电脑不会在意电脑是公电脑还是母电脑一样，因此我没把这件事当作大事。以后不会了。”
人和机器在观念上的差别很大，商叶初没办法跟系统解释自己和盛闻之之间那种似浓非浓、似淡非淡、剪不断理还乱的旧日关系，只能用这种直白强硬的措辞了。
处理完这点小事，商叶初就去领剧组盒饭了。
剧组的盒饭是承包给村里的村民做的，这些藏在乡野之间的大厨也算身怀绝技，把盒饭拾掇得色香味俱全。
巨大的饭盒分为几格，里面分门别类地盛着大块的油炸罗根肉、翠绿油亮的炝炒牛心菜、金黄鲜红交错的番茄炒蛋，以及荤素搭配的树蘑炒肉。清香的大米饭粒粒分明而不硬，糯而不粘。剧组还给每人配了一碗鲜榨胡萝卜汁。
商叶初吃惯了城里的黑心剧组餐，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国宴级别的盒饭，顿时就把盛闻之抛到了脑后。
夹起一筷炒鸡蛋放入口中，软嫩绵厚，汁多入味，酸甜可口。
商叶初问道：“这蘑菇没毒吧？”
“没毒。”103道，“不是村民自己采的，是剧组买的。”
“还以为能吃到野蘑菇了呢。”商叶初咬了一口柔韧弹牙的蘑菇，拿起手机，给季君陶拨了个电话。
“你最好有事。”季君陶道，“你知不知道我正在给你面试经纪人？”
“这么晚了还面试？”商叶初看了一眼天色，“歇歇吧。”
“刚刚那个是最后一个。”季君陶叹气道，“托你的福，我的周扒皮名声传遍全网。来面试的全都是些半瓶子醋，没一个顶用的。”
“剧组的伙食怎么这么好？”商叶初调侃道，“铁公鸡拔毛了？”
季君陶一说起这个就心疼：“我是按横市的物价拨的预算，谁知道金沙市物价低那么多？这个大亏可得记下。”
“别别别，你还是别记了。”商叶初好笑极了，“你要是敢克扣伙食费给我吃蟑螂之家剧组餐，我就把蟑螂养起来喂你嘴里。”
“你找我就是为了谈论剧组伙食？”季君陶狐疑道，“你没这么闲吧？”
商叶初顿了顿：“老板，给我安排个房子。”
“你不在你那闺蜜家住了？”季君陶诧异道。
“闺蜜？”
商叶初愣了一下，原来季君陶也分辨不出盛闻之的性别。
季君陶道：“你那闺蜜可真够傲的，跟我说话的时候连车窗都舍不得全放下，就露半拉脑勺！你受不了她也正常。房子的事情我给你掂对，你好好拍戏。”
商叶初忽然笑了起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季老板，其实经纪人的事也没那么着急——要不然，这段时间，你先当我的经纪人？”
商叶初语带笑意：“反正暂时也不会有别的艺人敢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