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停在回车键上方，那滴泪卡在缺口里，没落下去。
屏幕上的两个选项静静躺着：【是】【否】。
陈三槐抽回手，甩了甩发麻的中指。指甲盖磕在桌角，发出三声短促的响。他每次要做决定前都这样，像是给脑子上发条。
蓝光从屏幕漫出来，绕着房间转了一圈。墙上的虚拟香火纹路亮了，浮出几行字：“血脉延续”“功德闭环”“祖宗安息”。
右眼开始流液体，左眼看到的负债清单疯狂刷新。他知道这是系统在施压，用祖先的情绪反向影响他。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喊了一声：“孙不二。”
话音刚落，天花板裂开一道缝，一束光投下来，显出个蹲着的人影。那人手里抱着台冒烟的仪器，头发炸成鸡窝状，正用牙齿咬住一根数据线往接口里塞。
“别按。”孙不二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我刚扒到底层日志，这程序烧的根本不是情绪波动——是你每动一次心，就扣十年阳寿。”
陈三槐睁开眼。
“说人话。”
“就是你高兴、难过、生气、害怕，只要情绪有起伏，命就少十年。”孙不二吐掉嘴里的线头，“上次轮转王搞永动机实验，烧的是孤魂野鬼。这次不一样，直接绑定了你的生命刻度。”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陈三槐低头看键盘，泪水顺着鼻梁滑下来，在下巴处顿了一下，然后滴在空格键上。
“所以太奶奶换来的资格，是要我把命一段段切出去当燃料？”
“准确说是‘燃烧’。”孙不二挠了挠耳朵，“你还记得三年前第七层地狱石油泄漏吗？火焰冲天那次。”
陈三槐点头。
“那就是第一次试运行。”孙不二抬手一划，墙面突然投影出爆炸现场的画面。火光中有个模糊身影在咆哮，胸口挂着块写有“轮转”的铜牌。
时间戳一闪而过。
陈三槐瞳孔缩了一下。
那个时间，是他母亲咽气的时刻。
“你们拿活人做实验？”他声音没变，只是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不是我们。”孙不二摇头，“是他们。我只是个修设备的。但我知道，那次事故死了七个临时工，名单里有一个姓陈的女人，登记信息和你妈对得上。”
陈三槐没说话。
他伸手摸出随身带的算盘，用力一弹。
一颗珠子飞出去，撞在投影上，穿了过去，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盯着那颗珠子，忽然笑了一声。
“原来我小时候发烧，太奶奶抱着我摇，不是心疼我。”他说，“是在给我续命。她早就知道，我会被抽干。”
孙不二没接话。
投影还在播放，画面切换到一片废墟。几个穿着地府工装的鬼差正在清理残骸，其中一人掀开一块焦黑的金属板，下面露出半截编号铭牌：**测试容器·003**。
陈三槐认得那个编号格式。
他掏出算盘，又弹了一下。
剩下的珠子全飞了起来，在空中排成一行字：**终止程序**。
这不是他做的。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手已经放下了。
珠子缓缓落下，重新归位。算盘底部微微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震动。
他知道这是算盘自己动的。这些年他数过的每一笔阴债、收过的每一张冥钞、打过的每一个错账，都在这块木头里存着记忆。
它比他还清楚，这条路不能走。
“有没有别的启动方式？”陈三槐抬头问投影，“不用我当燃料的？”
孙不二搓了搓脸：“理论上存在备选方案。但需要户主主动调取，系统不会自动展示。”
“怎么调？”
“你得先拒绝当前协议。”
陈三槐看着屏幕上的【是】【否】。
他抬起手，食指悬在【否】上面。
还没按下去，整个房间猛地一震。
不是来自地下。
是电脑主机内部传出一声闷响，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屏幕闪了两下，蓝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暗红色的警示框：
【检测到拒绝意向】
【启动应急预案】
【是否查看“备选方案”详情？】
下方跳出一个新按钮：【查看】。
陈三槐收回手指。
他靠在椅子上，脚趾从布鞋里露出来，蹭到了地板。地上积着一层薄灰，是他刚才流泪时滴下来的。
“孙不二。”
“我在。”
“你说这机器烧阳寿，有没有记录？烧了多少，剩多少。”
“有。”孙不二调出一份数据表，“但从你出生那天起就开始计费了。前二十年是预支状态，由太奶奶账户代偿。现在你要正式接入系统，后面每一秒的情绪波动都会实时扣除。”
他顿了顿：“粗略估算，如果你保持完全无感状态，还能活四十三年。但只要你哭一次、笑一次、吓一跳，立刻减十年。”
陈三槐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数过无数纸钱，写过无数符咒，扶过师父最后一口气，也摸过王寡妇晾在外面的衣角。
它们从来不是干净的。
可现在告诉他，连难过都要花钱，他有点撑不住。
“那如果我不选任何一项？”他问，“就在这儿坐着不动？”
“系统会在七十二小时后强制执行默认选项。”孙不二说，“也就是‘是’。”
“理由呢？为什么非得是我？”
“因为你命格特殊。”孙不二指着投影边缘的一串代码，“你是天然债务容器，能吸收、转化、再分配阴阳亏损。别人当燃料会炸，你不会。你是唯一能稳定运行这台机器的人。”
陈三槐冷笑：“所以我是工具人。”
“更准确地说，你是发动机。”孙不二挠头，“而且是自带保修的那种。”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陈三槐盯着那个【查看】按钮。
他知道一旦点开，可能就没有回头路了。但如果不看，就得默认成为永动机，拿自己的寿命一截一截地烧。
他伸手去够算盘。
算盘底部还在发热。
他把它翻过来，轻轻敲了三下桌面。
没有珠子飞出去。
但它确实回应了他。
就像是在说：你可以不答应。
他抬起头，手指移向【否】。
指尖刚碰到键帽，屏幕突然跳转。
【协议拒绝成功】
【载入备选方案】
画面一闪，出现三个图标。
第一个是一把钥匙，标注“独立清算权”。
第二个是一枚铜钱，写着“跨界发行许可”。
第三个是一盏灯，底下小字：“非持续性供能模式”。
还没来得及细看，警报声响起。
孙不二的投影剧烈晃动，背景里传来爆炸声。
“不好！”他大喊，“第七层的数据又泄露了！这次不是回放，是实时重演！”
墙面瞬间切换画面。
火焰升起，石油池沸腾，拘魂锁链断裂，逃逸的鬼魂在火海中尖叫。
而爆炸中心的位置，赫然刻着一行字：
**永动机原型机·燃料来源：亲属寿命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