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靠在墙边,身体一寸寸往下出。膝盖碰地时,他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的声音,像旧门轴转动。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可他还记得那个字——“专用”。
手指还抓着烧焦的图纸碎片。
意识开始散开,像是被风吹走的纸钱。眼前画面乱闪:驴车撞上平台、酒桶炸裂、金色液体泼洒、鬼差说话、哭丧棒上的错字……这些事发生过,又好像没发生完。记忆卡在某个节点,反复重播,却拼不成完整的图。
就在他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音乐。
是广场舞曲,调子跑得离谱,喇叭滋啦作响。接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别闭眼!你左眼里有账,右眼里有路!”
这声音熟得很。
太爷爷。
那台从不关机的智能机顶盒,在废墟里自己亮了。屏幕全是雪花点,画面歪斜,但能看清里面站着个穿唐装的老头,手里举着麦克风,身后是一群跳操的纸人偶。
“三槐!”太爷爷拍了下屏幕,“听我说——你被人骗了二十年,也救了他们二十年。”
陈三槐想摇头,可脖子动不了。
“你以为那叫反噬咒?错了。”太爷爷咧嘴一笑,“那是你师父留的保命符。”
话音落下,机顶盒画面突然切换。
出现一间破庙。
年轻时候的师父坐在蒲团上,手里捏着一块槐木符,正在往一道布鞋底上贴。他脸色发青,嘴唇干裂,额头上全是汗。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正是小时候的陈三槐,低头玩铜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把二十年功德封进你命格。”师父对着空气说话,像是录给谁看的,“不是为了让你替我还债,是为了等这一天。”
镜头晃了一下,切到师父的脸。
“陆离要抽干你的功德,孔门生要用你的命格开屏障,孙不二的技术会被他们利用……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工具。”师父咳嗽两声,“但他们不知道,真正的钥匙不在账户里,不在血里,也不在算盘珠子里。”
他抬起手,指着镜头外的某处。
“在我给你补的那双鞋上。”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机顶盒自动关机,屏幕黑了。
陈三槐的意识却猛地清醒了一瞬。
他想起来——那双千层底布鞋,是他七岁那年破的洞。师父非但没扔,反而用槐木灰混着符纸浆糊补了底,还说:“鞋底通地脉,脚踩的就是道。”
当时他不信,只觉得师父穷疯了,连双新鞋都舍不得买。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了。
一股热流从脚心冲上来,速度快得让他喘不过气。低头一看,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脚,只有一片金光在鞋底涌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一颗颗落进去。
流星。
每颗都小如米粒,拖着微弱尾焰,穿过阴阳裂缝,精准嵌入布鞋破洞的位置。一共七颗,不多不少。
第一颗落进去时,他记起八岁那年替村口王寡妇背柴,摔破膝盖;第二颗进来,他想起十五岁偷看她洗澡被抓现行,被追了三条街;第三颗,是第一次给人画符收钱,结果全被地痞抢走……
这些都是他曾被系统判定为“无效劳作”的记录,也是陆离一笔勾销的阴德条目。
原来它们一直没消失。
只是被藏了起来,等着这一刻返还。
鞋底越来越烫,道袍忽然抖了一下。
那些补丁无风自动,原本杂乱的针脚开始移动,重新排列。北斗七星的形状一点点成形,每一颗星位对应一处补丁,边缘泛起淡淡的金边。
他掌心里的算盘珠突然跳了一下。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珠子一个个弹起,在空中排成横列,像打出了一行字。光芒凝聚,显出几个清晰的大字:
《金融鬼话》选集·首页
下面是一个二维码,动态生成,边上写着:“太奶奶黄钻充值通道·待确认”。
他认得这个页面。
去年他在阴间电商平台上见过,说是给祖宗远程充香火用的VIp服务,普通用户根本打不开。据说只要扫了码,输入亲属关系验证,就能直接往地府养老院账户打功德币。
但他从来没敢试。
因为费用太高——一次充值要消耗使用者十年阳寿。
而现在,这个码就浮在他面前,亮得刺眼。
他知道只要心里默念“确认”,整个系统就会立刻响应。太奶奶能拿到顶级供养包,他自己也能解锁隐藏权限,甚至可能直接切断陆离对他的控制。
但他没有动。
也不能动。
身体已经开始撑不住了。经脉胀得像是要炸开,五脏六腑都在抖。额头冷汗直流,后背湿透。右眼还在流,不是泪,是带颜色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地上,冒起轻烟。
左眼更痛,像是有人拿锥子在里面搅。
可他明白一件事:现在要是扫码,等于宣布自己已经觉醒。对方布置这么久,肯定有监控机制。一旦触发异常行为,立刻会引来新一轮清洗。
他必须装死。
至少再忍一会儿。
他咬住牙,把所有翻腾的力量往下压,全部导向双脚。鞋底的破洞成了唯一的出口,功德流顺着那里缓缓沉淀,被布鞋吸收,转化为稳定的能量场。
北斗七星阵终于定型。
算盘珠缓缓落回掌心,不再发光,也不再跳动。
他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软下去,靠着墙彻底不动了。
表面上看,他还是那个被打垮的陈三槐,昏迷在废墟里,呼吸微弱,脸色惨白。
没人能看出,他的鞋底藏着七颗流星,道袍上绣着活阵,掌心握着通往最高权限的钥匙。
意识沉到底层,他在心里给自己设了个提醒:
下次睁眼,不能再是逃命的样子。
也不能再装傻。
太爷爷的机顶盒突然又响了一声。
屏幕没亮,但传出一段语音留言,只有五个字:
“他们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