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正照在那些骷髅上,每具头骨都对着他,嘴巴开合的节奏一模一样。陈三槐站在坑边,鞋尖还沾着那只老鼠咬过的泥。他没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眨眼,这些骨头就会站起来走两步。
怀里的奶茶杯突然发烫。
他掏出来一看,杯底那点褐色液体正在往上爬,像有生命似的贴着内壁打转,最后凝成一行小字:**“新娘已就位,新郎请确认。”**
他把杯子扔了。
可手机就在下一秒亮了。
屏幕自动跳出一个红色弹窗,背景是两盏摇晃的红灯笼,中间一行大字:“检测到高契合度对象,您与‘汤映红’匹配度99%,确认绑定需支付二十年阳寿。”
倒计时:59:59。
他盯着那串数字,手指悬在取消键上方,却按不下去。不是不想按,是手指僵得像冻住了一样,连小拇指都弯不了。
“我什么时候注册过这玩意?”他低声骂。
话音未落,空中浮出朱砂大字,一笔一划由虚变实,写的是:“陈三槐娶汤映红,即刻生效。”笔锋凌厉,末尾还拖出一道血线,像是谁蘸着血写的。
判官陆离的手笔。
他张嘴想吼,喉咙却干得冒烟。右眼的布条早就湿透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铜钱袋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左眼看不清东西,满视野飘的还是那些孟婆脸,一张张贴在纸人脑袋上,晃来晃去。
他咬破舌尖。
疼劲儿上来,手指总算能动了。他猛地抬手,冲着手机屏幕就要拍下去——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从怀里传出。
太爷爷的智能机顶盒自己跳了出来,投影一闪,蓝底白字:“阳寿账户余额不足!当前可用:三年零四个月,不足以完成交易。”
弹窗瞬间消失。
空中的婚书也“哗”地碎成灰,随风散开,落在白骨堆上,像撒了一层纸钱。
陈三槐喘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他扶住桃木剑撑住身体,低头看坑里的骨头。它们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脸朝着他,但眼窝里的光暗了些,像是信号断了。
“差十七年。”他喃喃,“还好老头子没攒够本。”
他把机顶盒塞回去,顺手摸了摸夜壶。壶里那半壶祖坟土还在微微震动,像是里面关着什么东西。他不敢打开,怕放出来更麻烦的东西。
就在这时,西边传来一声巨响。
火光冲天。
那是孟婆汤连锁店的方向。
热浪裹着一股怪味扑面而来——烧焦的糖浆混着铁锈,还有点像是煮过头的牛奶。他右眼的布条“嗤”地冒起一缕黑烟,烧出了个洞。透过破口,他看见远处废墟里爬出一个人影。
穿着婚纱。
头发散着,脸上全是灰,婚纱一只袖子没了,裙摆撕了一半。但她走得挺直,每一步都像踩在红毯上。
是汤映红。
她嘴里念叨着什么,声音不大,但风把词儿送了过来:“我是金匠家的二姨太……聘礼已收……明日拜堂……”
陈三槐皱眉。
他蹲下身,从铜钱袋里抓出一把带血的铜板,在地上画了个圈,中间放上那只被老鼠咬过的鞋头。指尖一弹,铜钱围成的阵开始发烫,鞋头轻轻一震,指向连锁店废墟。
匹配上了。
他又掏出林守拙给的往生wifi路由器,巴掌大的铁盒子,上面插着根歪天线。他按下开关,屏幕亮起,显示扫描中。几秒后跳出结果:**灵魂频率异常,代码重合度100%——来源:金匠红包发光序列。**
“被人改了记忆。”他收起设备,“还是用红包改的。”
他站起身,正要往废墟走,脚底一滑。
低头看,地上不知何时多了滩水渍,颜色偏褐,带着油光。他蹲下用指甲蘸了一点,凑到鼻尖闻——甜腥味,和奶茶杯底的一样。
他抬头看向连锁店方向。
火还没灭,但烟少了。废墟中央,汤映红跪坐在一块水泥板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头低着,像在等谁来接她。
陈三槐一步步走近。
离她还有十步时,她忽然抬头。
眼神空洞,嘴角却慢慢扬起来,笑得不像她。
“新郎官来了?”她说,声音轻飘飘的,“聘礼带了吗?金匠家规矩多,少一两银子都不行。”
“你认错人了。”陈三槐停住,“我不是什么新郎。”
“你是。”她点头,很肯定,“系统说的,匹配度99%,只差1%是预留误差。”
“哪个系统?”
“姻缘App啊。”她歪头,“你没收到通知吗?全阴间都在推这个服务,死了也能配,烧个二维码就能登记。我店里的汤现在都带激活码,喝一口自动注册。”
陈三槐沉默两秒:“你那汤掺假了。”
“我没掺。”她摇头,“是有人往原料库里倒了发光红包的灰。那天我熬汤,锅里浮出来的全是脸,一张张扫码领优惠券。我关不了火,也停不了系统,最后只能炸灶台。”
她说着,伸手撩了下头发,露出脖子侧面一道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我本来想给你留个位置。”她看着他,“账号我都设好了,备注写‘等三槐哥十年’。可系统说你长期未登录,判定为情感闲置户,优先匹配给了别人。”
“然后你就成了二姨太?”
“不是我选的。”她苦笑,“是数据篡改。我现在脑子里全是金匠家的族谱,记得我爹抽水烟,我娘爱吃辣条,我还……有个妹妹,去年投胎去了泰国。”
她说着说着,声音开始抖。
陈三槐往前走了两步。
“你还记得什么?”
她抬头看他,眼神忽然清明了一瞬:“我记得……每次见你,我都偷偷多加一勺健忘草。我不想让你记住我,可我又怕你忘了我。”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一颤,瞳孔缩了一下,再抬头时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微笑:“新郎官,请出示聘礼。”
陈三槐后退一步。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空奶茶杯,递过去:“这是你的?”
她接过杯子,翻来一看,脸色骤变。
“这杯子里有病毒。”她猛地往后缩,“是反向追踪码,谁碰谁会被打上标签,变成备选新娘。”
“那你刚才怎么还拿着它念台词?”
“我控制不了。”她抱住头,“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叫我逃,一个叫我嫁。再这样下去,我会把自己烧了当祭品。”
陈三槐盯着她。
他知道现在该走,回纸扎铺找林守拙想办法,或者躲进祖坟结界里等天亮。但他动不了。
不是被定住了,是他不想走。
他蹲下身,从夜壶里舀出一小撮祖坟土,抹在桃木剑刃上。剑身立刻泛起一层暗光,像是吸了东西。
“听着。”他说,“你要是还能听见,就眨一下眼。”
她眨了。
“我现在要把你带回铺子,林守拙那儿可能有解法。你要是中途变脸,我就用这把剑把你打晕。我不娶你,也不让你嫁给谁的数据包。”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伸手去扶她。
就在指尖碰到她手腕的瞬间,她猛地抽手,尖叫出声:“别碰我!系统在录触碰时长!超过三秒自动扣阳寿!”
陈三槐僵住。
他慢慢收回手,从道袍里撕下一块布,隔着布抓住她的胳膊:“这不算直接接触,总行了吧。”
她没再挣扎。
他半拖半扶地带着她往回走,每一步都小心避开地上的水渍。身后,那滩褐色液体缓缓流动,汇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中心浮现出两个字:**待嫁。**
走到乱葬岗边缘,汤映红突然停下。
“三槐哥。”她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我回不去了……记得把我烧了,别让我在系统里一直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