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化铜钱嵌进招牌底座的瞬间,光带像抽筋的蛇一样猛地一抖,随即断了三截。地基上的纸灰被震得浮起半寸,林守拙最后那片飘落的残纸卡在裂缝边缘,颤了两下,没盖住。
陈三槐右眼一热,泪直接砸下来,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湿痕。他没擦,顺势用指尖蘸着泪,在裂缝上写了个“巡”字。字刚成形,纸灰突然发烫,灰粒黏在一起,慢慢凝成琉璃状的薄壳,把裂缝封了个严实。
孙不二蹲在炉边,把一叠滞销冥钞折成千纸鹤,一只接一只往核聚变香炉里扔。火苗蹿得不高,但颜色不对劲,白中带绿,像是阴间财政系统死机前的最后一屏。他伸手进火里掏了掏,捞出一块熔得半透明的基岩,往地基上一拍。
“成了。”他说,“拿纸灰当混凝土,还是头一回。”
全息招牌嗡了一声,光带重新接上,从桥身抽来能量,一圈圈缠在招牌上,像是给它上了道防盗锁。三十三层天的结界裂开一道缝,光漏下来,照在事务所的地基上,像给新坟压了张黄纸。
张黑子拄着断掉的哭丧棒走过来,反戴工作证,影子只剩半截,贴在地上像被剪过。他抬起没断的那截棒子,往空中戳了三下,棒头错别字往生咒开始自动刷新。
“手动推送。”他嘟囔,“系统不认集体法人,只能走老网口。”
他影子动了动,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泛黄的预约单,塞进棒头裂缝。单子上字迹潦草,写着:“王寡妇,预约冥婚,对象:前道士(现转世为驴),配品:纸扎鸳鸯鞋一双,备注:鞋底要绣‘白首不离’。”
哭丧棒抖了两下,墨迹顺着棒身流下来,在空中拼成数据流,往阴司旧网钻去。
汤映红的阴德App在同一秒弹窗。
屏幕先是卡住,显示“正在加载”,三秒后刷出一条婚讯:
【匹配成功】
冥婚对象:驴魂(原道士) x 纸扎鸳鸯鞋
缘起:二十年前桃符未焚
缘灭:今生蹄踏故土
缘续:阴阳婚介事务所第001号协议生效
三界数据流瞬间贯通。地府养老院里,陈太公抱着智能机顶盒猛地抬头,手一抖,正在跳广场舞的京剧纸人偶摔了个跟头。他眯眼看了会儿App通知,嘟囔一句:“这婚配得比拼多多还快。”
酆都城十八层地狱第七层,轮转王技术宅孙不二正用三昧真火烤GpS纸钱,火苗一跳,纸钱上浮现出婚讯弹窗。他愣了两秒,把纸钱往地上一摔:“操,我Siri红线还没修好,这边先牵上姻缘了?”
城南乱葬岗,王寡妇正放着二十年前录的求婚磁带,喇叭里传出沙哑的“我爱你”,她手里捏着双刚扎好的纸鞋,鞋底绣着“白首不离”。磁带突然卡住,倒带声“咔哒咔哒”响了两下,婚讯App直接在她烧纸的铁盆里投影出来。
她看了眼,嘴角一抽,把纸鞋往火里一扔:“早说了,他变成驴也得娶我。”
孙不二从香炉里扒拉出个纸折的蛋糕,六层,每层插着一颗微型太阳系当蜡烛。他用核聚变火焰一烤,蜡烛全亮了,火光映出三千地府先贤的虚影,站在虚空里,一个个穿官袍打领带,手里举着电子功德簿,像参加线上年会。
“开业了。”他把蛋糕往招牌前一放,“吃吗?”
没人动。
他切了一块,太阳系蜡烛滚下来,飘向虚空,化成星火,钻进各个宇宙的缝隙里。某个正在崩塌的轮回里,一个濒死的陈三槐睁了睁眼,看见火光,嘴角抽了抽,像是笑了。
陈三槐站在招牌前,低头看阴德余额。
屏幕上跳着数字:可购银河系 x1。
他右眼又开始流泪,泪滴进功德沙漏。沙粒原本黯淡,此刻突然亮起,一粒粒映出万家灯火——每盏灯下,都有个被超度的孤魂,正烧着纸钱,念着亲人的名字。
孙不二看着沙漏,忽然说:“钱是假的,灯是真的。”
陈三槐没接话,伸手把碳化铜钱从地基里抠出来。钱边缘还沾着纸灰,他往空中一抛。钱没落,悬在那儿,像被谁用线吊着,转了个圈,又停住。
全宇宙响起结婚进行曲。
旋律欢快,但仔细听,能听出底色不对——鼓点是心跳停止的节奏,小号声是断气前的最后一声抽噎,钢琴旋律由三千个“死亡瞬间”重组而成。喜乐里裹着悲音,像一场葬礼被强行改成婚礼。
林守拙的纸扎分身从虚空浮现,不止一个,是无数个,站在各个宇宙的裂缝里,齐声念诵《阴阳婚配经》首句:
“凡有执念未了者,皆可在此重逢。”
声音叠加,层层叠叠,像无数个回音在同时响起。
陈三槐站在招牌前,右眼还在流。
他抬手,指尖沾泪,在空中写了个“巡”字。
字没散,悬在铜钱旁边,和钱一起浮着。
张黑子把断掉的哭丧棒往地上一杵,影子动了动,从嘴里吐出半截狗尾巴草。他低头看了眼,捏起来,塞进工作证夹层。
“下个月绩效报告。”他嘟囔,“得写个新模板了。”
孙不二把最后一块蛋糕塞进炉里,火苗“轰”地窜高,照得他半边脸发绿。他从灰里扒出个纸折的路由器,插上电源,屏幕亮起,显示:
【往生wifi已连接】
【信号强度:满格】
【当前用户:3,721,098,402】
汤映红的App又弹窗。
【新消息】
用户“城西李老太太”提交冥婚申请:
对象:亡夫(已转世为小区流浪猫)
要求:纸扎猫窝带暖床功能,每月十五自动播放《甜蜜蜜》
附加条款:若猫抓家具,功德扣至对方账户
孙不二看了眼,笑出声:“这系统,比婚恋网站还卷。”
陈三槐没动,盯着那枚悬空的铜钱。
钱转得慢了,边缘擦过“巡”字,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指甲磕桌角。
他右眼再落一滴泪。
泪珠没落,被光带卷住,拉成丝,缠上铜钱,像给它系了根看不见的线。
林守拙的纸扎分身齐声念第二句经文:
“凡有因果未断者——”
话没说完,铜钱突然一震,往上飘了半寸。
光带跟着抖,招牌嗡鸣,三十三层天的结界缝又开大了些。
陈三槐抬起手,指尖离铜钱一寸,没碰。
铜钱停在那儿,像等一个指令。
孙不二把路由器往招牌底座一塞,低声说:“信号满了,该接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