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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无声馈赠与钢铁冷眼

丧尸爆发第一百二十五天。

梅州,五华县。下午四点,深秋的日光已显出几分慵懒的疲态,带着琥珀色的暖意斜斜泼洒在荒凉的进城大道上。曾经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此刻如同一条巨大的、布满疮疤的灰色蟒尸,蜿蜒在死寂的城市边缘。路旁荒草疯长,肆意吞噬着锈迹斑斑的护栏和倾覆的车辆残骸,废弃的商铺橱窗支离破碎,黑洞洞地张望着空旷的街道。空气里弥漫着尘土、腐烂植物以及无处不在的淡淡尸臭混合的气息,风卷起枯叶和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与苍凉。

进城大道东侧,距离碧桂园小区约两公里外,一片相对偏僻的废弃物流仓库区。巨大的库房像沉默的灰色巨兽匍匐着,外墙斑驳,铁皮卷帘门扭曲变形。周围散落着锈蚀的集装箱、断裂的传送带和倾倒的货架,形成一片杂乱无章的钢铁坟场。这里远离主要居民区,丧尸数量相对稀少,只有零星几个拖着残破身躯的影子,在巨大的阴影里漫无目的地徘徊,发出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一个瘦小的身影,像受惊的兔子,紧贴着仓库冰冷粗糙的外墙,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孩,名叫林小雨。她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袖口磨损起毛,裤子上打着不太平整的补丁,脚上的运动鞋也沾满了泥污。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脸颊凹陷,面色带着一种蜡黄的不健康,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眼睛,在憔悴中依然透着一股小兽般的警觉和生存的渴望。

她喘息着,警惕地四下张望,一只手紧紧攥着腰间一个瘪瘪的帆布挎包——那是她搜寻物资的唯一工具。连续几天徒劳无功的搜寻和昨夜突如其来的低烧,让她此刻脚步有些虚浮,额头渗出细密的虚汗,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火。

“今天……又空着手吗?”她绝望地想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叔叔家那个小小的幸存者据点里,七八张嘴都在等着食物。昨天分到的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她偷偷省下来给了才六岁的堂弟。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胃壁。

就在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几乎要滑坐下去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嗡鸣!

林小雨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瞬间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灰黄色的天空!

只见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点,如同钢铁铸就的蜂鸟,正从城市边缘那片高楼林立的模糊轮廓方向急速飞来!它的飞行轨迹并非直线,而是巧妙地贴着高大建筑物的轮廓,利用阴影和角度规避着可能存在的视线。动作轻盈、迅捷、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般的精准!

是它!又是它!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巨大的希望瞬间冲上林小雨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连续四天了!每到下午四点左右,这个神秘的黑色“铁鸟”就会准时出现在这片仓库区!像神话中衔枝救人的仙鹤!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冲出藏身的墙角阴影,奔向仓库区中央一小片被高大货箱三面围拢、相对开阔的空地。这是她几天来摸索出的“接收点”。她快速扫视四周,确认没有丧尸被惊动,也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影——这是“铁鸟”出现的铁律:只有她独自一人时,它才会降临。

无人机高速接近,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嗡鸣声变得清晰可闻。它在距离地面约七八米的高度稳稳悬停,机腹下方一个小小的、金属与尼龙绳构成的吊篮清晰可见。无人机微微调整着姿态,似乎在用那冰冷的“眼睛”确认下方的环境安全和唯一接收者的身份。

林小雨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高高举起,掌心向上,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等待着神明的馈赠。

无人机似乎确认无误,开始极其平稳地垂直下降。它的操控者显然技术炉火纯青,下降过程稳定得没有一丝晃动。吊篮悬停在林小雨指尖上方不足半米处。她甚至能感受到螺旋桨气流拂过头发和脸颊的微弱压力。

她踮起脚尖,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解开吊篮简易的卡扣,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

两瓶500ml晶莹剔透的矿泉水,瓶身在昏黄的日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泽。

一小板铝箔封装的复合维生素片,每一粒都象征着宝贵的微量元素。

三袋真空压缩的方便面,沉甸甸的,散发着淀粉和油脂的温暖气息。

甚至还有一小包独立包装的牛肉干,深褐色的肉干纹理清晰,浓郁的肉香若有若无地钻进鼻腔,瞬间引爆了林小雨口腔里疯狂分泌的唾液!

食物!干净的水!还有药!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林小雨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哽咽声冲出来。这些东西的分量,显然只够一个人勉强支撑几天,但她知道,这绝不是给她一个人的。叔叔、婶婶、堂弟、哥哥还有另外两个相依为命的邻居……这点东西带回去,哪怕每人只能分到一口水、一小块面饼、半粒维生素,也代表着活下去的希望!代表着今天不用再饿着肚子入睡!

她迅速将物资搂在怀里,如同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对着悬停在空中的无人机,用力地、无声地鞠了两个躬。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谢谢…谢谢……”

无人机在她头顶悬停了片刻,似乎在确认物资已被安全接收。随即,它猛地拉升高度,调转方向,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没有飞回城市的方向,反而朝着更偏远的城郊荒地飞去,很快消失在巨大仓库的阴影和暮霭之中,只留下渐渐消散的嗡鸣。

林小雨紧抱着怀里的物资,警惕地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像来时一样,紧贴着墙根,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仓库区的迷宫深处。她瘦小的背影在巨大的废墟背景下显得格外渺小,却又充满了一种顽强不屈的生命力。

碧桂园小区A2栋,25层堡垒顶层。

李峰缓缓摘下了覆盖住大半张脸的黑色VR头盔。长时间的高度集中精神,让他的太阳穴微微有些发胀,深棕色的瞳孔在头盔摘下后,短暂地适应着客厅柔和的光线。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压下,眼神很快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锐利。

他面前的控制台上,加固型军用平板屏幕上,正显示着无人机传回的最后画面:林小雨抱着物资消失在仓库拐角。紧接着,画面切换成无人机自身的飞行轨迹回放——一条精心规划的、绕了一个巨大复杂弧线的路径,完美规避了所有可能被观察的点位,最终稳稳降落在顶楼天台预留的隐蔽回收平台上。

“呼……”李峰轻轻吐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拿起平板,指尖划过屏幕,调出无人机先前拍摄的高空侦察画面。画面聚焦在碧桂园小区正门方向。

“峰哥,她拿到了?”一个温柔关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李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刚刚泡好的热茶,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她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柔软的发丝随意挽在脑后,几缕调皮地垂在白皙的颈侧。她的脸颊比起末日初期的苍白憔悴,如今多了几分温润的健康光泽,眼神清澈,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看着李峰。看到他摘下头盔,很自然地将茶杯递到他手中。

“嗯。”李峰接过温热的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驱散了操控设备带来的些许冰凉。他抿了一口茶,茉莉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拿到了。比前两天状态更差了,像是病了。”

李娜靠在他坚实的胳膊旁,目光也投向平板屏幕上林小雨最后消失的那个仓库拐角画面,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不忍:“才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么瘦弱,还要出来拼命找吃的……”她顿了顿,抬头看向李峰轮廓分明的侧脸,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峰哥,我看她拿的东西……顶多够她一个人省着吃两天。我们……下次能不能多给她一点?多一瓶水,多一袋面也好啊?对你来说是九牛一毛,对她那边可能就是救命的东西……”

李峰放下茶杯,目光深邃地看向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而坚固的真理:

“人性,娜娜。”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李娜写满困惑和怜悯的脸上。

“我给的,是‘一个人’的量。而且特意挑选了维生素、方便面和压缩饼干这种便携、不需加工、且不会被轻易看出价值的东西。水,也只是两瓶。”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这些东西,她带回去,会分给她的小团体。每个人分到的,都微不足道,只能吊着一口气,不至于立刻饿死。”

“这会产生几个效果:第一,他们会感激‘铁鸟’的帮助,把这当成一种幸运和额外补充,而不会产生依赖心理。他们知道,这点东西救不了命,想活下去,还得靠自己出去找。”李峰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第二,‘铁鸟’的神秘和出现的苛刻条件(只在她独自一人时出现),会让他们潜意识里产生敬畏,不敢轻易试探和贪婪。他们摸不透‘铁鸟’的底线和能力,只知道违背规则(比如带人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林小雨那个小小避难所里可能发生的场景。

“如果我今天心软,多给了。比如,给了五瓶水,五袋面,甚至再加一包糖或奶粉……”李峰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嘲弄,“那么很快,他们的心态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他们会觉得,这个‘铁鸟’很富有,它的馈赠可以期待。下次搜寻,就不会那么拼命,甚至会有人提议:‘小雨,你明天再去那地方等等看,说不定又能捡到东西呢?’”

“一次、两次……当这种‘额外馈赠’成为习惯,甚至成为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时,那就不是帮助,而是扼杀他们求生意志的毒药了。”李峰的语气斩钉截铁,“他们会把宝贵的体力和精力,用在等待施舍上,用在思考如何‘引导’铁鸟多给一点上,而不是用在搜寻、防御、提升生存技能这些真正能保命的事情上。一旦我不再给予,或者给予减少,这种由奢入俭的落差感,会立刻转化为怨恨!他们会觉得被欺骗,被耍弄,甚至……”

他看向李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试图找到‘铁鸟’的主人,用道德绑架,用暴力威胁,来‘拿回’他们认为‘应得’的那份!”

李娜听得心头一震,后背泛起一丝寒意。她顺着李峰的思绪想下去,确实如此。末日里,一点点的松懈和依赖都可能致命。她想起了之前赵浩那些人,不也是因为尝到了暴力掠夺的“甜头”,才一步步滑向更深的深渊吗?

“可是……那小姑娘很懂事,她看起来……”李娜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她是懂事,但她不是一个人。”李峰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松动,“她身后是一个小团体,里面有成年人,有老人,有小孩。人性是复杂的,尤其在资源匮乏到极致的时候。一个善良的小女孩,无法左右一群饥饿、疲惫、濒临绝望的成年人的想法。我不能赌他们团体里每一个人都和她一样纯粹。我这点微不足道的‘馈赠’,是给她挣扎下去的一点火光,而不是给他们整个团体搭建一个虚假的温室。温室,在末日里,只会死得更快。”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拉开了厚重的遮光帘。灰白的天光涌入,照亮了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他的目光不再投向远方,而是锐利地聚焦在楼下——碧桂园小区的正门方向。

“你看那里。”李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

李娜也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小区那扇原本在混乱中被撞开、扭曲变形的雕花大铁门,不知何时被重新关上了!虽然扭曲的痕迹仍在,但明显经过了简单的加固——几根粗壮的铁链缠绕着门轴,两块沉重的钢筋混凝土碎块被推到门下顶住。大门紧闭,将小区内部与外面充斥着丧尸嘶吼的街道隔绝开来。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小区大门内侧那片相对空旷的小广场上,聚集着几十号人。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着大多破旧不堪,但脸上那种末日初期常见的麻木绝望已经被一种略显疲惫却带着行动力的神色取代。他们似乎在分工合作。

十几个青壮年男子,正分成几组,有的在费力地清理着靠近大门区域的废弃车辆残骸,用撬棍和绳索将它们拖到一旁堆积起来,形成障碍;有的在用简陋的工具(铁锹、锄头)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花坛里疯长的藤蔓和杂草,试图开辟出几块巴掌大的、贫瘠的土地;还有人拿着锤子和钉子,笨拙地修补着小区入口处保安亭的破窗和漏风的墙壁。

几个看起来年长些、经验丰富的老人,在一旁指挥着,指点着清理和开垦的位置。几个中年妇女则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在另一边仔细挑拣着清理出来的“有用物资”——几块相对平整的铁皮,几根弯曲但还算结实的钢管,几个废弃的塑料桶……她们一边挑拣,一边小声交谈着,脸上带着一种务实的神情。

甚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被安排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由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者看着。老者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书(可能是孩子以前的课本),正指着上面的图画,低声讲着什么。孩子们虽然面黄肌瘦,但听得还算专注。

这幅景象,与之前赵浩团伙的暴虐掠夺,与“人民自救军”的虚伪凶残,甚至与更早前小区里各自为战、互相提防的散沙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种脆弱的、基于地缘和互助的秩序雏形,似乎正在这片小小的围墙内自发形成。

“他们……好像不一样?”李娜看着楼下忙碌却带着一丝生气的景象,轻声说道。她看到有个男人将自己分到的一块小小的压缩饼干,掰了一半递给旁边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那母亲愣了一下,眼眶微红,连连点头道谢。

“表象。”李峰的声音依旧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像一块冰冷的礁石,审视着潮水的每一次涌动。“组织起来,抱团取暖,是生存的本能。看起来善良、勤劳,是因为他们面对的威胁暂时一致(外面的丧尸),内部资源竞争的矛盾还未激化到一个临界点。”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节点:

“看到那个穿灰色夹克、一直在指挥清理车辆的高个子男人了吗?”李峰指向人群中心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面相沉稳的男人,“他应该是组织者之一。动作沉稳,说话不多,但周围的人会下意识地看他。这种人,要么真有凝聚力,要么……就是潜在的权力欲拥有者,善于隐藏。”

“那个总在修补保安亭的矮壮汉子,”李峰又指向另一个方向,“眼神凶狠,动作粗暴。他修补的目的未必是为了大家的安全,可能只是想给自己圈一个相对独立的‘据点’。这种人,一有风吹草动,最容易变成不稳定因素。”

“还有那些孩子,”李峰的目光扫过那个教书的老者和孩子们,“现在还能维持这点秩序和温情。如果三天后,他们开辟的那点地长不出东西,或者清理出来的物资分配不均……你看吧,第一个被牺牲掉的,可能就是这点‘无用’的教育资源。老者会被边缘化,孩子会被打发去干更重的活,甚至……成为累赘。”

他转过身,看向李娜,眼神深邃:“末日里,善良是奢侈品。组织的存续需要资源,需要秩序,更需要强大的武力来维系脆弱的平衡。他们现在看起来‘善良’,是因为还没到真正考验人性底线的时候。当他们内部出现第一个饿昏头的人,或者外面出现一个更具诱惑力的目标(比如,如果他们发现了A2栋的异常),这种看似和谐的互助,可能一夜之间就会土崩瓦解,转化为更隐蔽的倾轧和内斗。”

“那我们……”李娜被李峰的分析说得心中凛然,下意识地问道。

“静观。”李峰言简意赅,“不接触,不干涉,不提供任何可能被视为‘干涉’或‘诱惑’的信号。我们的堡垒足够稳固,他们的存在对我们暂时没有威胁。如果他们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片围墙里建立起真正可持续的秩序,那是他们的本事。如果他们内部崩溃,或者引来外部的灾祸…那也是他们的命运。”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决定他人生死的冷漠。“守住这里,就是我们唯一的目标和底线。”

李娜看着李峰冰冷的侧脸,又看了看楼下那充满烟火气却又暗流涌动的小团体,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白李峰是对的,末日里没有救世主,过度的同情心只会将自己拖入深渊。她能做的,就是守护好这座堡垒,守护好身边的这个男人。

林小雨抱着那珍贵的几瓶水和几袋食物,像抱着滚烫的炭火,又像抱着救命的稻草,一路小跑,心跳如鼓。她避开主干道,专挑狭窄曲折的小巷和废弃的后院穿行,动作敏捷得像一只熟悉地形的野猫,警惕地躲避着任何可疑的声响和阴影。

终于,她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一片老城区边缘、外表极其破败不起眼的四层老旧居民楼前。楼道的铁门歪斜着,用一根粗铁丝象征性地绞住。她熟练地拨开铁丝,闪身进去,反手又将铁丝缠好。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来到三楼最里面一个单元门前。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边缘卷翘。她按照特定的节奏,轻重不一地敲了四下门。

门内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和紧张的低语。片刻,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写满疲惫和担忧的中年妇女的脸探了出来,是小雨的婶婶张凤霞。看到小雨怀里的东西,张凤霞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低呼一声:“小雨!你回来了!找到东西了?”她迅速拉开门,把小雨拽了进去,又飞快地把门反锁好。

这是一套狭窄的两居室,空气中混杂着汗味、霉味、廉价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食物匮乏带来的饥饿感。客厅里挤着七八个人,昏暗的光线下,几张面黄肌瘦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和紧张。

“小雨姐!”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堂弟小虎)欢呼一声,就要扑过来,被旁边的哥哥林小风一把拉住。

林小风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材因为饥饿显得格外瘦高,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却比小雨更加沉稳锐利。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外,才快步走过来,接过小雨怀里的东西:“怎么样?没遇到危险吧?你脸色怎么这么白?”他伸手探了探小雨的额头,眉头紧锁,“还在烧!”

“没事,哥。”小雨喘匀了气,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完成任务的骄傲,“看!‘铁鸟’又来了!有水!有吃的!还有药!”她指着哥哥手里的东西。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小风手中的物资上。

“水!是干净的水!”一个头发花白、干瘦的老太太(邻居刘奶奶)激动地凑近了些,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方便面!是红烧牛肉味的!”小虎舔着干裂的嘴唇,兴奋地小声叫着。

“还有维生素!”另一个中年男人(邻居王叔)眼睛一亮,他懂点粗浅的医疗知识,“这东西现在可金贵了,能顶大用!”

“牛肉干!是肉!”一个二十岁出头、留着黄毛、眼神有些飘忽的年轻男人(叔叔张建国的儿子张强)忍不住伸手想去拿那包牛肉干,被林小风不动声色地挡开了。

林小风将东西小心地放在那张满是油污和划痕的旧茶几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贪婪地黏在上面。

“小雨,又是那个‘铁鸟’?”小雨的叔叔张建国凑了过来,他四十多岁,脸上是长期劳作的沧桑,此刻写满了不可思议和一丝贪婪,“它到底从哪来的?每次都只给你一个人?就没点别的?比如罐头?压缩饼干多给几袋也行啊?”

小雨点点头,声音带着疲惫却肯定:“嗯,还是它。就在老仓库那边。飞得可快了,放下东西嗖一下就飞走了,根本看不清从哪儿来。它就给我这些,没别的了。”她强调了“给我”。

“啧!”张强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满和怨气,他拿起一瓶水掂量了一下,又看看那三包方便面,语气酸溜溜的,“就这点玩意儿?够谁吃的啊?塞牙缝都不够!那搞无人机的家伙也太抠门了吧?既然能弄到东西,多给点会死啊?匀两包饼干也好啊!咱们这么多人,这点东西够干嘛的?一人舔一口?”他越说越不满,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强子!闭嘴!”张建国低声呵斥了儿子一句,但眼神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何尝不希望多一点?这点东西,分下来,每人真的只有一口。

“你懂什么!”林小风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瞪向张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没有这个‘铁鸟’,小雨今天可能就空着手回来!也可能遇到丧尸回不来!这点东西,是白捡的!是人家好心!你有什么资格嫌少?嫌少你自己出去找!”他将“白捡的”和“好心”几个字咬得很重。

张强被他哥的眼神和语气慑住,张了张嘴,悻悻地扭过头去,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就是运气好点嘛……装什么……”

“哥……”小雨轻轻拉了拉林小风的衣角,示意他别吵。她看向叔叔张建国和刘奶奶、王叔他们,脸上带着真诚的、疲惫的笑容:“叔,婶,刘奶奶,王叔,有水喝,有面泡,还有维生素片,今天咱们至少不用饿肚子了。省着点吃,再加点野菜糊糊,总能对付过去。明天……明天我再出去看看,总能找到点什么的。”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小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火气。他看了一眼妹妹蜡黄的脸和额头的虚汗,眼神柔和下来。他拿起那板维生素片,小心地掰开一粒,递给小雨:“先把维生素吃了,退退烧。剩下的……”他看向张建国,“叔,你来分吧。公平点。”

张建国看着眼前这几个孩子——亲生儿子张强的浮躁抱怨,侄子小风的沉稳担当,侄女小雨的懂事坚韧——心中百感交集。他接过东西,沉重地点点头:“好,我来分。小雨今天功劳最大,昨晚又病了,她那份水和面……稍微多一点点。小风和小强年轻,多干点活,也一样。刘奶奶年纪大,王叔身子虚,也多分一点。小虎……孩子长身体,也多一口。”他说得很慢,尽量显得公平,但资源就这么多,无论怎么分,都只能是杯水车薪。

昏黄的灯光下,几个人围拢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微不足道的馈赠。

小虎迫不及待地舔了一口矿泉水瓶盖里倒出来的几滴水,满足地咂咂嘴。

刘奶奶用颤抖的手接过那指甲盖大小的牛肉干碎屑,放进嘴里细细地抿着,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王叔小心翼翼地将分到的方便面碎渣倒进一个缺了口的碗里,准备待会儿用一点点热水冲开。

小雨捧着自己那份稍多一点点、也不过是一小撮面渣和半杯水的“份额”,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清水滋润干涸喉咙的冰凉触感。身上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林小风默默地吃着自己那份,目光扫过家人和邻居们脸上那因为一点点食物而短暂焕发的微弱生气,又落到妹妹苍白却带着坚强微笑的脸上。他心中没有抱怨,只有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对那个神秘“铁鸟”无声的感激。他明白,这点东西,不是施舍,是火种。是让他们不至于在绝望中立刻熄灭,还能鼓起勇气,撑到明天去搏一个未知机会的火种。

张强也闷头吃着自己那份,脸上依旧残留着不满,但看着其他人珍惜的样子,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他那略显飘忽的眼神里,一丝不甘心和某些更阴暗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淤泥般缓缓翻涌着。

客厅角落里,小雨的叔叔张建国,一边将属于自己的那份面渣倒进嘴里咀嚼,一边目光沉沉地看着茶几上那几样空了的包装袋……和外面楼下那扇被他们自己用铁链和重物加固起来的小区大门。他的眉头紧锁,眼神复杂,里面既有对眼前困境的忧虑,似乎也在权衡着什么别的、更长远也更艰难的计划。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

堡垒的灯火在渐浓的暮色中亮起,如同孤岛上唯一的灯塔。楼下小区新生的“秩序”在饥饿的边缘艰难维系。而更远的角落里,一个病弱女孩带回的微薄馈赠,正支撑着另一群人在绝望的泥沼中,努力踮起脚尖,呼吸着名为“明天”的微薄空气。末日的人性棋局,无声落子,胜负未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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