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令初颁震蜀川,廉银重设肃贪泉。
清册已锁藏奸窟,密匣犹悬照罪愆。
血溅长街惊吏胆,泪倾旷野慰忠魂。
锋芒初试雷霆力,更向深荫斩巨鼋。
景耀十年春。
犍为郡府,官廨内死气沉沉。郡守李严(同名)脸色灰败,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瘫坐在冰冷的胡床上。案头,赫然摆着朝廷下发的《养廉新制》草案与《惩贪律》草案。他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额头上冷汗涔涔,汇成小溪流下,浸透了昂贵的蜀锦领口。
“完了……全完了……”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肃政廉访司的缇骑已经进驻犍为,他那些心腹爪牙,如同秋后的蚂蚱,一个个被锁拿带走。他知道,自己这个主谋,被揪出来只是时间问题。那《惩贪律》上“斩立决”、“抄没家产”、“子孙永锢”的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诸葛亮那番“蚀我军心、断我脊梁”的论断,更如同丧钟在他耳边轰鸣。他苦心经营多年积攒的万贯家财,他费尽心机为子孙铺就的锦绣前程,都将随着那冰冷的屠刀落下而烟消云散,甚至累及子孙,永世不得翻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
“老爷!老爷不好了!”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廉访司……廉访司的人……带着铁卫营……把……把咱们所有宅子、铺子、田庄……全……全封了!库房……库房也被贴了封条!二公子……二公子想理论,被他们直接锁了……说要带回锦官城问话啊!”
“噗!”李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案上那两份催命的草案。他眼前一黑,肥胖的身躯轰然从胡床上滑落,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管家扑上去哭喊,整个郡守府乱作一团,末日降临的恐慌彻底吞噬了这里。
与此同时,在肃政廉访司临时设在犍为的衙署外,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起初是几个胆大的伤残老兵,拄着拐杖,或由家人搀扶着,远远地、迟疑地张望。当他们看到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喝兵血吃空饷的仓吏、粮官,此刻戴着沉重的枷锁,被凶神恶煞的缇骑押解着,垂头丧气地从衙门里拖出来,塞进囚车时,老兵们浑浊的眼中,先是难以置信,继而燃起了压抑已久的火焰。
“抓了!真的抓了!那个姓孙的仓吏!就是他克扣了俺们什的米!”
“还有那个王督邮!每次发钱,他都要抽‘火耗’,抽得比朝廷定的多一倍!”
“老天开眼!陛下开眼!丞相明察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犍为城。更多的百姓涌来了,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衣衫褴褛的妇人,有面黄肌瘦的孩子。他们默默地站着,看着一辆辆囚车在铁卫营的押送下驶过街道。没有欢呼,没有喧哗,只有无数双眼睛,饱含着积压了太久的悲愤、屈辱,此刻终于看到了一丝微茫的希望之光。当看到被锁链捆得像粽子一样的原仓曹参军被拖出时,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
“张大哥!你在天有灵,看看吧!狗官遭报应了!陛下和丞相给你做主了!”这哭喊如同点燃了引线,压抑的悲泣声、解恨的咒骂声、对陛下和丞相感恩的呼喊声,瞬间在人群中爆发开来,汇成一股汹涌的悲喜交加的洪流,冲击着犍为郡府摇摇欲坠的威严。
而在锦官城,朝堂之上,关于新制的争议也达到了白热化。养廉银的巨额支出,成了保守派大臣攻击的焦点。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班,痛心疾首,“国库空虚,军费浩大!北伐在即,处处需钱!今骤然增设如此巨额的‘养廉银’,钱从何来?此乃挖肉补疮,徒增国库重负!恐非善策啊陛下!丞相,您素来精于筹算,岂能不知此中艰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诸葛亮身上。诸葛亮神色平静,羽扇轻摇,缓缓起身。他没有直接回答老臣,而是转向侍立在旁的黄门侍郎。侍郎会意,高声宣道:“陛下有旨:宣大司农董允,肃政廉访司邓芝上殿奏对!”
董允与邓芝大步上殿。董允手捧账册,声音洪亮,条理清晰:“陛下,丞相,诸公!养廉银之费,诚然不菲。然其来源,早有筹措!其一,陛下仁德,自内帑拨付首年三成之数,以彰决心!其二,抄没贪墨官员之家产,其田宅店铺可变卖,金银细软可直接入库!据廉访司初步查抄犍为、蜀郡数名贪官所得,已远超犍为一郡官员首年所需养廉银之总额!其三,开源节流!裁撤冗余衙门,汰换冗官,其省下之俸禄、开支,部分可转作养廉银!其四,严控‘火耗’等陋规,将其明定归公,亦可补益!臣等核算,此四项并举,足可支撑养廉银之需!且养廉银推行,官吏安心,贪墨减少,国库流失之巨资得以保全,长远观之,实乃固本培元、增益国帑之良策!正如丞相所言,此乃‘以当下之投入,绝未来之巨损’!”
董允话音未落,邓芝那冷硬如铁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肃杀的寒意:“诸公忧虑国用,其情可悯。然,请诸公试想:若无此养廉银,放任贪墨横行,如犍为之李严辈,其一年所贪墨之抚恤、军饷、赋税,岂止十倍、百倍于其应得之养廉银?!这些钱粮,本属国库,本属阵亡将士之遗属,本属嗷嗷待哺之灾民!却被贪官中饱私囊,挥霍于歌楼酒肆,藏匿于地窖夹墙!此等流失,才是真正动摇国本、掣肘北伐的巨蠹!养廉之费,看似支出,实则是堵塞此巨大漏洞之堤坝!是以小财换大安,以当下之投入,绝未来之巨损!孰轻孰重,望诸公明察!廉访司所查抄之赃款赃物,便是明证!”
邓芝的话语,字字如重锤,敲打在那些仍心存疑虑的大臣心上。想想那些被抄没出来的堆积如山的金银,想想那些被贪墨的足以养活数万大军的钱粮……反对的声音,在这铁一般的事实和逻辑面前,渐渐微弱下去。
诸葛亮此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极具穿透力:“诸公所虑,无非开源节流四字。董公、邓中丞已将开源之道阐述清晰。至于节流,”他目光扫过众臣,“养廉银所节之‘流’,正是贪墨侵蚀国库、败坏纲纪、离散民心军心之滔天巨流!此流不止,纵有金山银海,亦如沙上筑塔,顷刻崩塌!昔管子有云,‘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今陛下设养廉银,正是张我‘廉’维!此乃固国之本,强军之基!大汉复兴之业,不仅需兵甲粮秣,更需吏治清明,后方稳固!将士若知身后无忧,朝廷若得万民归心,此等力量,岂是区区银钱可衡量?此乃最大的节流,亦是最大的开源!” 诸葛亮的话语,将养廉银提升到了国家存亡和北伐成败的战略高度,彻底堵住了悠悠众口。
刘禅适时开口,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丞相、董卿、邓卿所言,鞭辟入里。贪墨如溃堤之蚁穴,养廉乃固堤之巨石。此非靡费,实乃投资!投资于吏治之清明,投资于将士之归心,投资于万民之拥戴!此乃我大汉社稷长治久安、克复中原之本!朕意已决,养廉银之制,必行!国库再难,朕宁减宫中用度,亦要确保此银按时、足额发放到每一位清廉勤勉的官员手中!”
皇帝与丞相的联合表态,彻底平息了朝堂上的争议。
一个月后,经过反复朝议、修改、完善的《蜀汉官吏养廉及督察新制》与《惩贪律》,由皇帝刘禅朱批御准,加盖传国玉玺,正式昭告天下!其核心要义,如同一套精密而强大的机器,开始隆隆运转:
一、养廉银制度: 在原有俸禄基础上,大幅增设“养廉银”。养廉银数额依据官职、地域、职司繁简及风险程度分等定级,普遍达到甚至远超正俸水平。养廉银由中央国库(大司农府)统一筹措、拨付,确保来源稳定。其发放与严格考成直接挂钩,由吏部与肃政廉访司共同考核。清官循吏,足额乃至加等;平庸者减等;涉贪者,一经查实,永世剥夺并追缴!
二、百官岁计清册制: 所有官员,上任之初及每年岁末,必须向肃政廉访司及户部详细申报个人及直系亲属所有财产(田宅、店铺、奴婢、金银、牲畜等)。肃政廉访司拥有独立核查权,可随时抽查。申报不实或财产来源不明且无法合理解释者,视同贪墨,严惩不贷!鼓励举发,重赏且保密。
三、任期流转制: 地方州郡长官及钱粮、司法等要害职位,任期三年,经考成优异者可连任一次(共六年),期满必须调离本籍或转任中央他职,彻底打破地方势力盘踞。
四、独立垂直审计制: 肃政廉访司设立专职审计曹,独立于地方行政体系。各州郡仓廪府库收支账目,按月造册,分送本衙、大司农府及廉访司审计曹备案。审计曹有权不预告、不定期赴各地封存账册、盘查库房实物。账实不符或账目重大疑点,主管官吏立即停职。
五、密匣举告制: 于各州郡治所、驿站、军营等地,设置由肃政廉访司直接掌管钥匙的铜制“举告密匣”。军民人等,凡有冤情或掌握贪墨线索,皆可书写密信投入其中,由廉访司缇骑定期收取、核查。确保言路畅通,令贪官如芒在背。
六、《惩贪律》严刑峻法: 贪墨抚恤、军饷、赈灾钱粮者,主犯斩立决,抄家补偿苦主,子孙三代永锢!贪墨其他官银、收受巨额贿赂者,视情节处斩监候或绞监候,抄家,子孙两代不得为吏。举发查实者,重赏(贪官罚没家产三成)并保护。
新制颁布之日,刘禅亲率文武百官,于未央宫前高台,举行盛大仪式。诸葛亮、蒋琬、费祎、董允、邓芝等重臣肃立御前。刘禅亲手将象征着肃政廉访司权威的金印和那支令贪官胆寒的金令箭,郑重交予邓芝。台下,铁卫营甲胄鲜明,肃立如林。
“邓卿!”刘禅的声音通过扩音的铜器,清晰地传遍全场,“持此金印令箭,代朕巡狩四方!凡贪墨害民、动摇国本者,无论其位多高,根多深,皆在尔肃查之列!朕予尔先斩后奏之权,丞相与诸公予尔鼎力支持,便是予尔荡涤乾坤之剑!望尔不负朕望,不负丞相与天下万民之望!还我蜀汉一个朗朗青天!”
“臣邓芝!”邓芝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接过金印令箭,声音铿锵,直冲云霄,“领旨谢恩!必以雷霆之威,扫除奸邪!以赤胆忠心,报效陛下!不负丞相重托!以手中之剑,护我大汉法度尊严!贪墨不绝,臣剑不归鞘!”
“贪墨不绝,剑不归鞘!”台下肃立的廉访司缇骑齐声怒吼,声震屋瓦,杀气凛然。
仪式结束后,一桩震动天下的大案在肃政廉访司衙署前公开审理并判决,以儆效尤。被审判的正是蜀郡贪墨抚恤粮秣的主犯、原蜀郡长史吴硕及其核心党羽共七人。人证(被克扣的军户)、物证(被截留的粮秣单据、搜出的赃银)确凿,在如山铁证和《惩贪律》的森然条文前,任何狡辩都苍白无力。
邓芝当庭宣判:“犯官吴硕,身为郡佐,不思报国,反贪墨阵亡将士抚恤粮秣,致伤残军士饥寒交迫,罪大恶极!依《惩贪律》第一条,判处斩立决!抄没全部家产,补偿受害军户!其子孙三代,永锢!从犯张乙、王丙……等六人,绞监候,秋后处决!家产抄没!子孙两代不得为吏!此判,立即执行!”
判决下达,早已准备好的刽子手将面如死灰、瘫软如泥的吴硕拖至衙署前空旷的广场。正午的阳光惨白刺目,照在刽子手手中那柄厚重锋利的鬼头刀上,寒光慑人。无数百姓、闻讯赶来的军户,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诸葛亮与蒋琬等重臣,亦在远处的高台上静静观刑。
“斩!”邓芝掷下火签。
鬼头刀带着凄厉的风声,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
血光冲天而起!
那颗曾经高高在上、满腹贪欲的头颅,滚落在尘埃之中。无头的腔子喷溅出大股温热的鲜血,染红了广场冰冷的石板。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混杂着解恨与悲怆的呼喊。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兵,望着那滩迅速扩散的、刺目的猩红,老泪纵横,朝着未央宫和高台上诸葛亮的方向,噗通跪倒,以头抢地: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陛下从来没有忘记我们这些人啊!”
“陛下圣明!丞相明察秋毫啊——!”
“张诚兄弟!王猛兄弟!你们看见了吗?狗官伏法了!”
“苍天有眼!陛下和丞相给我们做主了——!”
这呼喊,带着血泪,带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冤屈,直上云霄。那殷红的血,在广场石板上缓缓流淌、凝固,如同一道永不磨灭的印记,也如同一声最严厉的警告,烙印在每一个目睹此景的官员心头。新制的利剑,已然出鞘,锋芒毕露,寒光凛冽地悬在了所有贪墨者的头顶。
肃政廉访司的缇骑并未因吴硕的伏法而有丝毫停歇。更多的线索指向更深处,更庞大的阴影。邓芝的目光,已越过蜀郡,投向了益州更广袤的土地,投向了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深处。他知道,这仅仅是风暴的开始。
而在未央宫的御书房内,刘禅与诸葛亮并肩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广场上尚未散尽的人群,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悲喜交加的呼喊。刘禅手中摩挲着一份来自东吴的密报,上面提及有东吴巨商通过蜀中代理人,以极其隐秘的方式,试图贿赂蜀汉负责盐铁专卖的某位重臣。
“相父,这血,能洗得干净吗?”刘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投向远方。
诸葛亮羽扇轻摇,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更远的未来:“陛下,贪欲如野草,烧之不尽。新制初立,譬如新发于硎,锋芒正锐。然其能否长久锋利,在于持刀之人是否恒心,在于监察之网是否常新不堕。今日之血,是为警醒,是为立威,是为告诉天下人,陛下肃贪之决心,如磐石不可移!至于那些新的缝隙……廉访司的密匣与审计之网,便是为此而设。路虽漫漫,然臣愿随陛下,持此利剑,躬行不辍,斩尽荆棘!”
窗外的风,带着初春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吹动了御案上那卷墨迹未干的《养廉新制》。帝国的车轮,在刮骨疗毒之后,正碾过血泊,在皇帝与丞相的合力推动下,艰难而坚定地驶向一个尚不可知、却必须去争取的清明未来。